- 文章來源 中國時報旺來報─新藝見20120429
- 刊登日期 2012-05-02
- 類別 音樂舞蹈
- 作者 郭亮廷
關機之難──評《強力斷電》
作品:動見体劇團《強力斷電》
時間:2012/4/15
地點:台北市市牯嶺街小劇場
觀眾席的燈通常是漸漸轉暗的,這一次卻是被硬生生切斷的,整個空間陷入一片漆黑,彷彿劇場跳電。這齣半戲半舞的舞蹈劇場作品就叫《強力斷電》,這是破題法。不過,貫穿整場演出的與其說是斷電,不如說是斷電的困難,是在這個我們隨時隨地都在開機上網的媒體社會裡,關機的困難。
例如第一個片段,三位舞者輪流重覆著一樣的動作,洗臉刷牙、一起床就打開iphone、搭捷運傳app、吃飯配電腦,他們是移動滑鼠打電腦的上班族,手指在螢幕上滑來滑去的低頭族,他們就是我們。他們用舞蹈化的肢體,呈現出電子科技產品如何形塑我們的身體,日常生活就是巨大的電子迴路,我們其實都被通了電。可是這裡有個問題:人體本來不就是帶電的嗎?如果電能不是外加的,而是人與生俱來的,那麼我們的身體,究竟是社會這個巨大電子迴路裡的一個微小組件,還是相反,整個電子網絡是人體的無盡延伸?
導演符宏征和聲音設計Chris Cobilis沒有掉入二選一的陷阱,反而創造出雙重意涵的場景,讓問題浮上檯面。其中一段,舞台上掉下三條傳輸線,舞者上前含住金屬接頭,喇叭便傳來電波的聲音,那是體內的生物電在流動的聲音。看起來,這既像是人體在吸吮電流做為養分,實際上又是人體釋放電流造成的聲響效果,人體同時變成了「音源」和「電源」。另一個畫面,兩位男舞者在女舞者四肢裹上血壓計的臂袖,然後把從臂袖延伸出來的插頭一一插進四周的插座,放射狀的電線彷彿場中央女舞者的維生系統,又好像她才是供給電力的能源中樞。
這一切都在說明,斷電不可能,因為我們的身體能量就是一種電能,斷電等於死亡。所以我們看到,舞台上加速衝刺的舞者,累趴了也要奮力從地板彈起身來,繼續快跑,要活下去就要不斷發電。可是這樣一來,「強力斷電」不等於自打嘴巴嗎?我們就像舞台上疲於奔命的舞者,每天被逼著和我們貼身的電子產品一樣不斷發電,沒操到過勞死就不錯了,哪來的強力可言?無怪乎,「強力斷電」四個字聽起來很過癮,舞跳起來卻是那麼的憂鬱。
難的是,我們有沒有辦法不憂鬱?如果劇場和身體都需要電力運作,一場演出又如何能夠,即使只是一剎那也好,反過來癱瘓這個貪婪吃電的資本主義文明?據說日本導演寺山修司曾在他的《盲人書簡》裡關掉劇院的大電,只用火柴演戲,觀眾只能在擦亮火光的片刻擁有斷斷續續的光明與黑暗,這大概是最極端的例子了。《強力斷電》也有類似的明暗切換,用的卻是iphone的螢光。全然黑暗的空間裡,只有手機的光束照亮舞者身體的局部,我們好比洞穴人,滿眼盡是晃動的影子;我們朝光源望去,發現洞口是方形的,洞口外面不是現實世界,而是手機下載的手電筒模式。
導演是那麼誠實的面對我們被媒體上身的疲勞和憂鬱。可惜相較之下,令人期待更多的兇猛和暴力的「強力斷電」四個字,就不得不變成一個謊言。
『新藝見』由中國時報、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共同策畫,每周日於〈旺來報〉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