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中國時報旺來報─新藝見20120506
  • 刊登日期 2012-05-06
  • 類別 展覽
  • 作者 林平
被彈甲一剝光了的M.M

繪畫可以是一件極度繁複的工程和奢華的儀式,從塗敷底劑到層層相應的色料,從渾沌黯懵到逐漸施作的光彩,最終積累出厚實無縫的形象層;繪畫其實也可以像藝術家陳介一,乾淨俐落地反其道而行,在最簡單的程序中尋找心念,在近乎貧窮的材料選擇和書寫經濟中,創造耐人尋味、極富魅力的視覺言語,探尋山水窮盡處的豁然開朗、玩味一無所有的覺知頓悟…。

     甫於大趨勢畫廊結束的「光光.瑪麗蓮夢露」展覽,以台語諧音「彈甲一」為名,陳介一詼諧地戲弄自身重出江湖的身分,專一地與世紀性感女神跨時空、超扁平地交往,向符號化了的偶像訴說戰爭殘暴和浮世亂象,為如鬼魅靈魂般的夢露筆弄出詭譎、幽默、卻略帶傷感的傳記篇章。他混合了夢境與時政的視覺語言,雖然僅用了如東方筆墨的單一黑色,卻傳遞出一種拉丁式明快激進的死亡意識,可能來自於網路老照片中的鬼魅性格,也或許是題材組構下的詭譎無路,畫面充斥著畫家違反常模的怪異闡述。

     在網路瀏覽器的助威下,取之不盡、用之不絕的、屬於某一個年代、具象徵性的黑白影像是「彈甲一」的最愛。除了懷舊的情愫,其實是要藉助「M.M」的題材,讓自我更加貼近書寫的純真性格。老相片上明明是夢露走下座車,畫家卻讓她信步走出充滿可口可樂的冰箱、也近似步下充滿慾望的床緣。臨著懸崖峭壁的西班牙風景、洪水災難肆虐而過的荒原、靜穆無人的城市,夢露安坐在一台同時充滿貴氣和黑社會殺氣的方頭轎車上,沒來由地車上了樹、臨了崖,她卻怡然地吞雲吐霧。槍枝武器、二戰運輸直升機、墜落的炸彈,看似陪伴的伙伴,卻隱然充斥著不可預期的危機…。穿梭在圖像中此起彼落的「X」符號,似禁制卻又如救贖,召喚與拒斥著觀者的眼神。冉冉上升的戰地煙硝與略帶憂愁的輕煙裊繞,出現在平面圖式與攝影的幻覺空間中,組成了荒誕無厘頭卻寓意深刻的景象。

     但是,孤單、脆弱平薄無血色的夢露圖像(icon),總是一個人,為畫面中唯一的「人」。畫家用想像為她褪去了衣衫,讓大眾文化下被形塑而成的無腦波霸、金髮美女、憂鬱症患者和病態人格,在這裡解下了所有的哀傷,還原成一個可能的純真,如同是對畫家和偶像的雙向療癒,卻也同時為她的形象穿上更加複雜多元的文化批判價值。英雌與無辜受害者、女神與神女、母親與嬌妹,抽空了的聖像,穿插著歷史寓意畫中的角色影射,普存恆在卻軟弱無力!恐怕是畫家用了「憐香惜玉」的調侃怪招,向時代進行「嬌嗔」式的控訴。

     簡筆抒情,不拖泥帶水的直觀勾勒,輕柔地托出夢露性感的留白胴體;卻在商借拼組敘事結構的場景中,總是充滿衝突感地尖銳表意。「彈甲一」試圖去除章法、在蕪中求菁的運筆,如同西方評論時政的時事漫畫,嘲諷、捉狹;也讓人喚起八大山人離世獨立的孤寂況味。如資本社會廣告海報煽情的消費性格,卻又若揚州八怪金農逸筆草草的古樸怪僻;似東若西,神遊筆墨,亂章無法,心戚戚而神往,筆拙然而韻到。剝光了的、晾在眼前、一無所有、一窮二白的感傷,這一切虛空間的「無」,卻與簡潔肯定、實空間的「有」對照而來,形成來往交錯、風味十足的視覺經驗。來自於每一張如假包換的出土照片,瑪麗蓮夢露在陳介一的筆下,在湯姆瓊斯「Sexbomb」的騷動旋律中,在如真似幻、出世入世之間,喬扮出後現代社會的虛無矛盾和巨大殘暴的消費慾望,以及充滿愛的還魂警語。

     當代繪畫最讓人魅惑處,就在於其富足到令人迷惘的多重文本。「光光.瑪麗蓮夢露」這個系列的作品,處理了創作者個人與世紀偶像的關係,也同時重新註解了「M.M」在文化史和公共領域中的風姿巧貌,更淡淡回映了美術史中杜象「甚至,新娘被她的男人剝光」﹝俗稱大玻璃﹞的公案。「彈甲一」的明心見性,直指言語所無能指。藝術史中被剝光了的的女體不再是女體,而是充滿了文化經濟、身體政治、性別政治多重訊息的當代符徵,讓我們且把欣賞「M.M」留給「彈甲一」,把解讀「瑪麗蓮夢露」留給我們自己。

作品:《光光-瑪麗蓮夢露》2012彈甲一個展
時間:2012/3/10-4/21
地點:大趨勢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