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原載於民國91年3月26日中國時報「台新藝術獎每週評論」
  • 刊登日期 2002-03-26
  • 類別 展演評論
  • 作者 陳瑞文
藝術以參與黑暗為名

藝術以參與黑暗為名
評洪上翔個展-「是他 is he」
陳瑞文(台新藝術獎視覺藝術類觀察員、國立高雄師範大學美術系副教授)

展覽名稱:洪上翔個展-「是他 is he」
展覽地點:高雄市立美術館「創作論壇」
展覽時間:民國91年2月2日~3月31日


看洪上翔的展覽真是個奇妙經驗。很難想像那個被當代藝術家視為畏途的高美館四樓展區,竟然在紗、網、羽毛、玻璃、壓克力、玫瑰花、棉花、人造草皮、金屬物、海浪聲、莫名香味和影像裝置等平凡物的組合下,轉化為輕柔飄渺的神祕世界。儘管展出的五件大型裝置作品,分別被作者賦予女性、愛情、慾望、生死和肉體生滅等意義,但引起我強烈感覺的,卻是物件形象自身所散發的莫名氛圍。

很難說清楚那種感覺。那是一種旅行者參訪一座新城市見識新奇事物,發揮想像力和生動別緻的愉悅感罷。

也許洪上翔是藉迷幻的獅子魚,自我遨遊於廣漠太虛;也許是藉虛實的空間佈局,想像肉體生滅之能量,冥想於雲之上。但她的想望,透過日常現成物,卻組構出一個奇特世界。洪上翔作品所以在「她所想像的」和「觀者感受」之間造成分裂,很大原因出於現成物自有的形象感覺,另外,也是最重要的,藝術家意圖探索那個非存在的、那個看不見的和那個思想經驗所陌生的世界。換言之,藝術家想像她駕馭了媒材,也想像她進入了太虛之境,放縱的擬想讓這些不可能在一起、幾乎難以協調的物件,合法地擺置在那兒。這種藝術表現,宛如小孩拿起石塊,丟向池塘,激起陣陣漣漪,小孩想像於其中,滿足於其中,石塊所激起的漣漪,也只不過是那樣,漣漪自身並不承載意義,但漣漪自身卻生動無比。

這個不承載意義的「形象自身」如同一處奇特景象,最大特色就是不再陷入熟悉的藝術語言。它並不模仿現實,而是挪移,強調感覺放縱。洪上翔作品所凸顯的「形象自身」特質,有兩個面向值得一提:

一方面,見證描繪性藝術型態在信息社會的式微。在信息支配一切的年代裡,我們的心緒不斷處於流變狀態,無時無刻我們得面對價值交雜的混亂情境,從焦慮和不確定,艱難地搜尋自我定位。這種情況,已不是描繪性的藝術型態可完全承擔。藝術語言無法隔絕外在,不得不以大家常見的物件,表達藝術家那個時刻,在那個場域的感受和想望。藝術從此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也沒有什麼是不可或缺的。

另一方面,凸顯藝術創作為一種精神游牧,核心在於人的感覺和慾望之解放,不再背負所謂「台灣藝術主體性」課題。「形象自身」的解放允諾,出於不掌握自己,也不掌握世界,有的只是放棄一切,讓身體融入媒材和場域之互動,愛戀那個沒有束縛的模擬狀態。精神游牧,便是抗拒信息社會對人的感性感覺之侵犯。它是一種勾的動作,讓社會的掩飾系統出現小裂縫。由此我們看到一個另類世界,這個另類世界尚未被社會命名。

洪上翔作品的「形象自身」特質,相當程度地契合於歐美當代藝術正進行的工程:即救贖人類感性感覺時刻遭壓制、被規範的黑暗歷史。沒有目的性的藝術擬造,也許欠缺偉大場面,但其價值,卻是以參與黑暗為名的。

(本文原載於民國91年3月26日中國時報「台新藝術獎每週評論」)

圖說:評洪上翔個展-「是他 is he」
提供:洪上翔/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