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原載於民國91年5月6日中國時報「台新藝術獎每週評論」
- 刊登日期 2002-05-06
- 類別 展演評論
- 作者 黃寤蘭
詭秘迷人《閻羅夢》
詭秘迷人《閻羅夢》
評國立國光劇團《閻羅夢》
黃寤蘭(台新藝術獎表演藝術類觀察委員,中國時報主筆)
演出名稱:《閻羅夢》
演出團體:國立國光劇團
演出時間:民國91年4月26~28日
演出地點:國家戲劇院
很久沒在京劇舞台上看到這麼熱力四射、激迸起全場觀眾熱切回應的新編戲了,每一折夢、每一個角色都像晶瑩的水晶體,向人生及舞台面向折射出多重的光芒,既達到高度娛樂效果,又多面折射出千百年來中國書生及平話小說裡的南柯夢情意結,成就一齣詭秘迷人的作品。
在定調為「思維京劇」這個大名銜下的《閻羅夢》,很高興看到三個思維層次的次第展現。
首先,這齣戲沒有落入落魄書生憤人世「賣官鬻爵」等黑暗作為的單面化價值訴求,而進入夢境模擬/驗證人生的歷程,閃射出寬闊的情理及詮釋角度;更難能可貴的是,每一個人物及情節的塑造都具現了中國人圓融的生命及因果觀,避免了從《曹操與楊修》以來就風行不已的西方式性格及情境悲劇的絕對武斷,使每一個人物的典型都玲瓏活躍,像做人時買官、做了鬼仍然向閻王賄賂個「七品跟差」做做的丑角(吳劍虹飾吳來),這是中國人生百態的常態;又例如焚書控告閻王獄政不彰的司馬貌(老生演員唐文華飾),奉玉帝旨做了半日閻羅後津津自喜的斷案結論,竟與閻君三百年前即寫好的斷書一模一樣,任他再聰明也走不出中國神明的天地之理。
在最高的架構層次上,司馬貌狀告玉帝,與天地抗衡,本是個極激烈的大動作,化約了中國千百年來布衣書生對現實人生的無力感,在夢境中尋找一展抱負的出路,但全不似希臘悲劇式地為信念而血腥,反而處處是人情周全(項羽投胎關羽、關羽投胎李煜的因果救贖),處理大哉問題而到處露出破綻,凸顯人在面對天地浩渺、命運無常等傳統命題時的侷促、突梯甚至可笑(事實上也是將天地人世化),夢醒後回到繼續求官、繼續咒罵閻君、繼續逐夢的原點,應合了全劇輪迴的大命題,也不企圖為不可解的命題強作解人,這些都是京劇舞台上新鮮又成熟的難得思維。
這些當然得歸功於馮夢龍等平話小說作者與陳亞先、王安祈等現代劇作家的傳承與演繹,至於落實到舞台呈現上,則有眼高眼低之處。
這齣戲很明顯在傳統唱念作表的基礎上向京劇式歌舞劇傾斜,企圖創造一個快節奏、剪裁流暢、歌舞段落悅耳切題、舞台表演豐富多樣、佈景機關道也搶戲的舞台,其中不乏精采之筆,例如導演李小平讓寓意景(如誇官遊街、鬼域舞魂等舞蹈化的場面)與寓實景(司馬夫妻的窮窘客棧、閻羅殿等)穿插並進,讓人界與鬼界同時存在(陰司裡帝王將相回溯前塵、鬼卒簇擁下重演前世因緣,人扮鬼、鬼扮演員、演員扮人的模糊界限),使上下數百年的「夢境時間」及幾世輪迴,與半日閻羅的六個時辰「真實時間」,得以交叉進行,迅速發展,用心不錯。編腔金國賢也確實做了亮眼的工作,將西皮二六、四平調等傳統板腔體變格,譜寫出節奏流麗亮亢的唱腔曲調,一曲快似一曲地隨著詰問天地的懸疑情緒而升高溫度,但不出傳統京劇音樂的範疇,十分有特色。
值得質疑的是舞台整體呈現的不統調,導演似乎落在傳統與風格化的創新之間,擺盪不定,無法協調各部門,過度巨大的森羅殿舞台設計與抽象的陰間/人世空間轉換衝突而顯得笨重累贅;戴著白假面黑紗的舞魂,造型設計與基本上遵循傳統服飾的演員,無法和衷共濟而顯得怪異,而其舞蹈設計更是與京劇表演扞格不入,互相干擾,沒有善用京劇素材做發揮,恐怕都是可以再改進的空間。
(本文原載於民國91年5月6日中國時報「台新藝術獎每週評論」)
圖說:評國立國光劇團《閻羅夢》
提供:國立國光劇團/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