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典藏今藝術134期
  • 刊登日期 2003-11-01
  • 類別 觀察論壇
  • 作者 陳瑞文
鐵道藝術網路的神話結構 一個跨世紀的集體文化想像

「鐵道藝術網路」起於1997年省文化處(今日的文建會中部辦公室)委託東海大學建築系規劃「藝術家傳習、創作與展示場所專案評估」,將目標鎖定在鐵路沿站的閒置倉庫,從而發展出來的。目前,此案業經行政院通過列入「文化建設中程發展方案」,將於九十三年底前完成五處鐵道藝術倉庫,總經費為新台幣三億三千五百五十萬元。由於地緣關係,最先完工的是「台中鐵道倉庫」(兼具展演、休憩和駐站的小型藝術村功能,由橘園國際藝術策展股份公司取得經理權,於2000年6月正式對外開放),接著「嘉義鐵道倉庫」和「枋寮鐵道倉庫」也相繼加入營運。


   
目前,大部分人的看法是,「鐵道藝術網路整體規劃」實際為1994年文建會的「社區總體營造」精神的延續,不過,此案和以往最大不同在於,官方主其事者體認到形塑台灣文化藝術根本之處,應「回到社區生活、回到人的本身、具體地付諸行動」。換言之,「鐵道藝術網路」的推進方向,完全異於美術館較高姿態的藝術和推廣性質,也相當程度有別於「社區總體營造」的抽象口號,它營造跨域的當代多元文化生活情境的目標是相當明確的。

就我們觀察營運已滿三年的「台中鐵道倉庫」來說,儘管「鐵道藝術網路」相當程度模仿了先進國家行之有年的「藝術村」觀念,但它將當代文化藝術工作者、藝術經理人、閒置空間和社區民眾結合一起,透過活潑的當代文化藝術展演,活化具有歷史記憶的閒置建築,同時進行與社區民眾的融合,則明顯又不相同於歐美藝術村。我要說的是,「鐵道藝術網路」多元的功能想像,-它甚至具有書寫屬於台灣自己的「當代」的強烈企圖心,暫且不管是否發揮預期效能,光從它細密的規劃過程,以及嚴謹的實踐,實已反應台灣官方文化藝術策略,面對「當代」心態上的改變,或者說,它的出現-就文化藝術認知而言,也象徵了台灣文化藝術自解嚴以來一個新的期許。

「鐵道藝術網路」的文化策略:
引出當代、歷史建築與社區的交往議題 


相較於台灣民間第一個「替代空間」:伊通公園,-如以1990年3月伊通公園的開幕展作為起點,那麼官方的「替代空間」設想相對的晚了七年,但如以兼具展演、休憩、駐站和日常交流的小型藝術村之社區功能想像而言,那麼它們在文化藝術認知上無疑處在不同層次。「伊通公園」自90年代以來所走出的性格,與其說為新世代藝術的前衛觀念實驗區,彌補了場所發表的需求,不如說是台灣新世代學習歐美當代藝術的演練地點,相當程度侷限在歐美當代藝術的「藝術」本身,還談不上歐美當代藝術最核心的社會溝通性格,從當代的多元交往趨勢看,它作為「替代空間」之文化意義幾乎是缺席的。「鐵道藝術網路」意識地涉入文化藝術的生產、跨域、消費和社區交流等當代聯結議題,的確啟開台灣「替代空間」新的一頁,同時也改變了我們對官方僵化保守的刻板印象。


  
「鐵道藝術網路」發展至今,濃厚的「當代」想像,乃是官、學、專業經理人和當代藝術工作者等共同營造出來的。在文建會中部辦事處專員曾能汀的眼中,「鐵道藝術網路計畫」起初動機在於「透過貫穿台灣全島的鐵道,將閒置的鐵道貨運倉庫營建為藝術家工作室及藝文新地標,發展地方文化特色,將可帶動產業振興及觀光事業」(見2000年7月號《建築師雜誌》,曾能汀<再現風華亮麗-活化傳統歷史記憶空間>);「鐵道藝術網路整體規劃」的設計者,東海大學教授劉舜仁和沈芷蓀老師則把發展地方文化、產業和觀光,推向當代文化之表徵:「台灣鐵道見證了社會歷史的變遷……鐵道文化的延續,並不侷限於紀錄和保存,積極的做法是藉由靈活介入使其再生,對應社會的潮流,成為文明的象徵」。可是如何對應社會潮流?如何使之成為文明象徵?營運者橘園國際策展公司總經理簡丹的做法成了關鍵,她說:「讓當代藝術家進駐,讓當代藝術活化台中地區」。至此,「鐵道藝術網路」指出一個犀利的文化視野:在歷史的建築空間,進行當代文化藝術多元展演活動,使之成為社區民眾和各類專業的思想、語言交往場域。

從橘園經營「台中鐵道倉庫」三年的做法來看,它基本上涵納了當代文化藝術觀念,這應是「鐵道藝術網路」踏出最具關鍵性的一步。橘園所秉持的文化藝術認知,非常明確地傾向當代文化藝術的多元價值。這從三年來駐站藝術家和藝文活動多面向的兼容並蓄可得知(除了不間斷的展演活動外,共三屆駐站藝術家的類型也是多元的。)。這個源自歐美的當代多元價值觀,不僅蘊蓄所有議題,也注重新思維和新藝術的創造性,在此歧異並存的多元中,每種藝術觀擁有自己的準則和內容,其準則來自環境的訊息,各自將觸角伸向政治、文化、知識和社會,涉及廣闊的人類學廣大範疇,基本上它具有流動、多元歧異並存的特質。

橘園三年的台中經驗,欲意讓「台中鐵道倉庫」扮演「流動、歧異並存、無限定的當代文化藝術」的施作場所,其重要性在於:「台中鐵道倉庫」成為各式各樣的文化藝術形態匯聚平台,此種文化藝術綜合現象,對台中而言,是直接的,這與遠觀台北的「當代藝術」,在意義上截然不同。也就是說橘園的台中經驗,引出了當代文化與在地性交會過程中一個值得關注的論題:即透過官方的文化策略,「多元的當代藝術」以「替代空間」為平台,由此活化地域文化藝術生態,此思想視野也與今日理論界「當代藝術與社會溝通」之主流文化論述相彌合。

經理人的文化宏觀視野替代空間




各領域的專業語言生活與建築記憶、社區
非語言
(多元藝術語言)
異地聯結
(多元當代思潮)
  日常語言
(各類意識型態)
凝視、新觀念
   ↓   ↙
綜合的社會交往行為
(跨域的語言對流與繁殖)
互為的綜合文化現象
(非單一、歧異並存與流變性)




「鐵道藝術網路」的文化想像之一:
重新凝視土地與生活 


鐵道藝術網路」所推出的文化藍圖,也明顯不同於官方美術館-特別是北美館。後者著重介紹當代藝術的新觀念和整合台灣當代藝術,遠的像80年代以來緊湊地引入歐美當代藝術,同時鼓勵實驗性的藝術創作,近的像1998年?慾望場域?從後殖民之文化角度的自省,2000年?無法無天?全面展示國際當代藝術的真實面貌,2002年?世界劇場?的影像藝術,均對台灣藝術有著深遠影響。官方美術館在80和90年代藝術專業上的強大功能,乃是奠基在長期的思想控制,這種優惠其實並非在全然沒有矛盾的情境下進行的,否則90年代不會出現許多小型的所謂替代空間。「鐵道藝術網路」的出現,重新為「替代空間」做了詮釋:即「替代空間」承擔80年代以後的文化溝通任務,而不是台灣藝術家視之為:實驗、非主流、邊緣、前衛和另類,其角色較少是顛覆-事實上奇形怪狀已成常態,而較多是串聯、溝通和在場。

也就是說在當代藝術作品裡,諸如物件、觀念、行為或影像,「替代空間」的功能,已非過去作為容納作品的場所,而是整個成為表現體。此「藝術表現體」,涉及社會性、文化性和日常性的複雜關聯。就當代文化藝術而言,「替代空間」的應運而生,象徵過去美術館以「隔絕」、「固定」、「偉大」和「神聖」等對待藝術作品的方式,轉換為「串聯」、「交往」、「參與」和「在場」的社會溝通場所。


   
「替代空間」無疑是當代文化最具有想像力的產物,在宏觀視野的文化經理人之佈局下,它成為當代藝術家參與社會生活的介入點,同時又是烏托邦的精神游牧處所。從藝術創作層面言,當代藝術家與「替代空間」互生互榮,激發大家以新的觀看介面凝視生活空間和建築記憶。藝術家在「替代空間」的工作,不再孤獨,也不再只是單一藝術世界的訴求,而是緊密地聯結在記憶、異地想像、文化和社區網脈的召喚上。藝術家因異地聯結而獲得具體的創作動機,「替代空間」則因藝術行動而活化它的文化社會運動性。

換言之,在當代文化的新交往倫理的設想中,「替代空間」被想像成一個關鍵性的交往平台,適時為後工業社會物質化的超速發展,提供一處活化記憶、交換私密故事和天馬行空的烏托邦驛站。

所以藉由當代藝術無疆界的聯結行動,重新凝視土地和生活記憶,便可開啟後工業社會一切講求功利和發展的另一面彌補性的視窗,這是「鐵道藝術網路」作為「替代空間」-尤其出現在跨世紀中,最值得關注的台灣版的文化想像。

「鐵道藝術網路」的文化想像之二:
新的社會交往倫理-跨域的語言對流與繁殖 

將「替代空間」想像成後工業社會與當代藝術實質互為的象徵性交會點,便在於想像它的應變和靈活功能,想像它的在地性、俗世性與當代性,可幫助個體延展活動範圍,能在不同領域的觀念互換中,擴大當代文化視野。不僅如此,-就像「鐵道藝術網路」的根本期盼,能在此場域中,經過實際交往,例如語言的交換-包括日常語言與各領域的專業語言,進行個體與個體、專業與專業之間的語言對流、繁殖。對「替代空間」的綜合功能的期盼,其實也相當程度想像了各個主體秉持各自認知,在此中介平台上,除了能進行自我表現,同時也會吸收不同認知進行創造性的詮釋。

換言之,想像在「替代空間」能進行語言攪拌與混融,也就是想像「替代空間」乃是會聚一種當代社會生活的開放視域之絕佳地點,認為於此空間所形成流動的語言和價值系統,有助於個體在超速的後工業社會中的適應、自我定位與表現。可以說,參與「鐵道藝術網路」的各路文化精英之價值動機,便會聚在如下的「當代想像」中:


神話作為文化藝術運動的內在價值


神話之所以是神話,那是從無到有的一種擬造,擬造因此具有說故事的情懷,它的可貴便在擬造者堅定地將想像付諸實踐,其動力無他,乃是憧憬那個理想的烏托邦。從而神話的可貴,便在它是蓄積和推動文化藝術運動的內在力量。「鐵道藝術網路」作為各路菁英集體催生的產物,在台灣跨世紀中極具象徵性,它的特色在於此菁英之集體想像和現實的社會水平-包括民眾素質之間的落差,雖明知其效能受參與的各類型藝術家的良窳之牽制,仍然不畏艱難的往前性格。

此神話和想像的另一個意義,更在於對平凡的凝視,正如規劃者的美麗觀想:「車站整體環境倘能藉助藝術進駐改造,進站、離站,白天、夜晚都將有不同的迷人風情」(見2000年7月《建築師雜誌》盧耀正的<絕地逢生-關於鐵道藝術網路的構想與規劃內容>。

為了不破壞「鐵道藝術網路」的美麗情境,我也為這神話添上我的想像,期許此神話能繼續完成未完成的部分:

一、「替代空間」以當代藝術和當代多元思潮為核心的活動,所引出聯結性的「周圍環境論」,到底它的啟明功能,在整個台灣當代社會文化之建構大工程中,居於何種角色?影響力有多大?

二、面對「替代空間」的互為功能中,觀念表現和語言交流乃是最主要的內容,所進行的跨域和綜合的符號體系或語言現象,應以何種方式呈現?或者應如何融入展演活動衍化其效果?

三、如果我們承認「替代空間」為「思潮」、「記憶」、「藝術」、「他者」、「個體」和「社會生活」等相互滲透的綜合平台,將是當代社會文化形塑的基本點,那麼這些「子集」在此平台能否獲得真正發揮,-例如各個「子集」相互之間,在「替代空間」之外會形成新的網脈,擴散到社會角落-,則端賴「替代空間」的專業經營。是否我們應持續性投入更龐大的資源,讓專業經理人將「替代空間」做更有效的發揮?

四、如果「替代空間」在後工業社會流動的文化交往中,的確起著關鍵性的作用,那麼如何因應在地特性,讓「鐵道藝術網路」各自書寫屬於自己的「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