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文化快遞 No.151
  • 刊登日期 2012-12-01
  • 類別 戲劇戲曲
  • 作者 林鶴宜
燕歌行之不俗與從俗

燕歌行之不俗與從俗

時間:2012年10月4日-7日
地點:台北國家戲劇院
演出:唐美雲歌仔戲團《燕歌行》


圖│國立中正文化中心 提供

曹植和甄宓(即甄氏,魏文昭皇后)的愛情故事一向廣受文人作品和民間通俗文藝所傳頌。但其情節多係子虛烏有,附會想像,至少在歷史上,找不到相關的紀錄。歷朝歷代之所以「如滾雪球般」出現鋪陳歌詠二人戀情之作,主要因為曹植的《洛神賦》。

《洛神賦》原名《感鄄賦》,創作於黃初四年(西元223年),也就是曹植被封為鄄城侯(221年)後的兩年。這篇文采燦然的美文,抒咏了曹植行經洛水,對於洛水女神美麗身影的想像,以《洛神賦》之名被收錄在南朝西梁昭明太子蕭統的《文選》中。到了唐代,李善為《文選》作注,開始把《洛神賦》看作是曹植懷想甄氏之作。一時多從其說,而以李商隱的〈東阿王〉、〈無題〉等詩最具代表性。雖然自宋至清,都有文人跳出來對於這些穿鑿附會的不合情理提出強烈質疑,但寧可信其有,認為無風不起浪者,還是大有人在。

台灣民間歌仔戲也有關於兩人愛情的通行劇目《洛神》。故事從曹軍攻破鄴城,帶回袁熙之妻甄宓開始。曹植先與甄宓情投意合,互訂終身;(有些劇團甚至有兩人同居,珠胎暗結的演法)同時,曹丕也鍾情甄宓。不料,因崔琰為女說親,曹操將崔女許配給曹植,甄宓嫁了曹丕。曹丕視曹植為眼中釘,處處為難,直到曹植吟了〈七步詩〉才深受感動,兄弟和好。甄宓為恐影響日後兄弟情感,選擇自盡。

自古以來,在實際上可能並不存在的三角關係中,曹丕蒙受了橫刀奪愛,妬賢嫉能的惡名。大家忘了「三曹」在歷史上都是有文名的,而曹丕尤其愛才,文學史上「建安七子」的名號便是由曹丕的《典論•論文》叫出來的。大家也忘了曹丕的才略,在天下紛亂,群雄並起的世局中,扛得起責任的,絕非目光短淺的碌碌等賢。

施如芳在曹丕名著〈燕歌行〉中,讀到了這個男人「寂寞到了底」的心情,試圖從曹丕的感受說這個故事。全劇並不從人性弱點、宮廷爭鬥的複雜,抑或是非善惡的難斷入筆,而明明白白的就是站在曹丕這一方,幾幾乎把曹植寫成一個成天叫著「宓姐!宓姐!」恃才任性,胡纏兄嫂的糊塗蛋。

其寫曹丕之氣局,從曹丕堅持不肯下令毀滅《洛神賦》,意欲「保奇文,留絕色」──保子建之奇文,讓甄宓美麗的倩影透過《洛神賦》長留人間。就算這麼做將使自己蒙受不白之冤,威望顏面大傷,也在所不惜。「這是我承受得起的!」編劇從人物說這句話的情感和識見,去刻劃曹丕的胸襟,真可謂不落俗套!而這樣的設想也是附合歷史實際的。

全劇最值得玩味的,是劇作家把愛情從三人的關係中淡化。這三個人所追尋的,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自我。甄宓選擇自殺,並非因為受曹丕羞辱而心碎,而是她明白,她的一死,將換得曹丕的原諒,以此保住愛子曹叡的太子之位;曹植痛哭甄宓,好不容易從曹丕的虎口逃離,回到鄄城,卻馬上又不顧他人感受,洋洋灑灑,逞才炫情,寫下他和洛神交會的《洛神賦》;曹丕痛失所愛,然而他並未幻想甄宓對他的深情,所痛之至深者,其實是自己的孤寂。甄宓是一個提供他幻想天地的對象,這個對象讓他得以逃脫無邊的精神空虛,而存活下來。失去甄宓,他的生命也就跟著沈寂枯槁了。

「不死靈」的設計,是此劇另一值得注意之處。這類「心魔」的安排,已成為劇場熟套,想是受到「浮士德」相關作品的影響。其作用在將人物複雜心理具象化和明白化,並有提高劇場表演性的效果(小咪的表演果然十分出色),觀眾容易看得懂,編劇也容易下筆。但相對而言,因為人性的多面向,被切割獨立成另一個虛構人物,本體的厚度難免遭到減損。這是編劇的選擇,卻也是可以再思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