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民生報文化風信A12版
- 刊登日期 2004-09-15
- 類別 戲劇戲曲
- 作者 林鶴宜
歌仔戲的抒情試煉
展演名稱:《無情遊》
展演團體:唐美雲歌仔劇團
展演時間:93.9.11
展演地點:國家劇院
汲汲營營於權勢的富商,在攀龍附鳳的迎親日突然亡故,這會不會太巧了一點?賣身葬父的貧家女,將與所愛雙宿雙飛,卻因為襁褓嬰兒的啼哭,心意動搖,這是不是太「似曾相識」了一點?受命運作弄的女人,到頭來發現下一代走的竟是和自己相同的路,所愛還和舊情人有某種牽連,這會不會太「千篇一律到令人不可忍受」了一點?猶如「歌仔戲版」的《半生緣》,《無情遊》的劇情,「俗」、「爛」到令人咋舌。然而,就像張愛玲以她細密、迷人的文字賦予小說無與倫比的魅力;編劇施如芳適度玩弄了「倒敘」手法,尤其設計了串場人物「許氏」(偕音「苦死」),成功營造「自我調侃」的「後設」況味,反而產生了精采的「甘草」效應。加上通篇優美抒情的筆調,讓許多「了無新意」、「猜都猜得到」的情節,巧妙的被拋出來。分量很輕,輕到正好只做為表演的骨幹,一點都不「妨礙」到這齣戲繁複的唱腔和沈重的抒情。
歌仔戲雖然「草根性」特強,又因為長期在商業劇場中發展,滋長了它的「綜藝性」,但它並非沒有「抒情傳統」。最具代表性的,即是「哭調」唱腔。曾經,在大段大段的「哭調仔」中,寄寓了時代連 的苦難,渲洩了台灣婦女飽受壓抑的鬱悶。《無情遊》面對新時代、新劇場,選擇大量傾倒蘇東坡名句,像是「有情風,萬里捲潮來;無情送潮歸」「夢裡未覺身是客」「十年生死兩茫茫」「天涯何處無芳草」「多情總被無情惱」等等。還寫出了像是:「遇到你,在青俏的少年時,情之所至,遂以為天地之間只有你和我。」「踏遍天地開闊,待我歸來,惜取春華。」等詩意至極,美得不得了的句子。硬是把歌仔戲從「哭調仔」的民間式抒情,扭轉到文縐縐的「文藝腔」。暫不論語言的適應力如何,從實驗的角度來看,不得不佩服編導的壯舉。對於歌仔戲劇種的精緻化,更有著絕對的意義。
《無情遊》是國家劇院為廖瓊枝量身訂做的專場,她以獨到的清亮音色、充滿情感的細膩唱功,詮釋劇中靈魂人物「翠紅」,娓娓道出女人一生的愛恨和依戀。反過來說,通篇繁重、高難度的淒美唱段,也唯有廖瓊枝細緻的劇藝得以勝任。演員水準相當整齊,因而在音域、行腔轉韻的細緻程度、身段做表的美感要求、扮相風格特質各方面,都頗能搭配得宜。過去,為了提攜後進,民族藝師廖瓊枝花了大部分的時間和自己的學生演對手戲,在表演和角色安排上,總覺無法淋漓盡致。《無情遊》算是替廖老師找到了一個「對」的位置,這是多麼功德無量的一件事。
不可忽略的是,歌仔戲畢竟是一個很民間的劇種,長期以來,她承載的還是很傳統的概念。也許因為如此,當舞台上的翠紅毫無保留向兒子 露自己追求情愛的心路歷程,觀眾席中總隱約潛伏著不稍間斷、如蚊蠅般的不安和噪動。相對於舞台上翠紅收到「鴛鴦荷包」之後,肆無顧忌在眾人面前哭天嚎地,觀眾所透露的,也許正是劇種面對過度「自以為是」的抒情耽溺,一時無法適應之尷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