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典藏今藝術147期
  • 刊登日期 2004-12-01
  • 類別 觀察論壇
  • 作者 謝素貞、胡朝聖、張淵舜、翁淑英、施工忠昊
一個「好」展覽與觀眾之間的關係

台新藝術獎觀察論壇

一個「好」展覽與觀眾之間的關係


謝素貞(台北當代藝術館館長)

很想把題目改成「展覽與『好』觀眾的關係」,因為壞展覽勢必不會成為討論的重心,而觀眾的紛爭實是展覽藝術行政中很大的挑戰。

先談談「好」展覽的定義;一個好展,口碑好、觀眾群多應為普遍的定義,而這樣的展覽在當代藝術館的案例中,首推「虛擬的愛」為可以探討的標的,無論人數、群眾口碑(不知道專家評論為何,但來訪的外國藝術界人士皆給予正面評價)都是可以視為好展覽的成分,尤以「大量觀眾靠近當代藝術」的這個革新里程碑是「虛擬的愛」足以堪道的優點。而大量人潮引發的公眾服務問題就可以討論什麼是「好」的觀眾這個議題了。

一、尊重美術館展示文字的規範:這是基本上一個「好」展覽會為了展場的規範及展品的安全或互動方式,陳列出適當的文字,而觀眾應該依據文字的教示與藝術品產生聯想或互動,尤其是在當代藝術以多種樣貌呈現的今天,適時的文字陳列教導以民適當的距離。在多元化表徵的展覽時,最常見的是「請勿觸摸」來確保展品的完整及安全,但互動式的作品也在「藝術生活化」的口號下,日益普遍鼓勵民眾接觸藝術品,不單是視覺,再藉由觸覺產生的感覺來與「高貴」的藝術品拉近距離,而這樣的距離也是以文字做為彼此的觸媒及告白。

二、具求知的學習動機:其實任何「好」的展覽與不好的展覽都具有其可啟發的正面教育效果,但凡要來吹冷氣的觀眾、但凡被學校壓迫進入參觀的學子、但凡附庸風雅的民眾,其實在每次不同動機下走入美術館,都在或優或劣的展覽當中獲得了「知」的成果。但凡「好」的展覽,是主辦單位集合了鉅資、眾多經驗豐富的專業人才,長期規劃的成果,收穫知識面自然不在話下。而劣質的展覽也可見識時間匆促或經費不足、專業能力欠缺的現實景況下產生的侷促面,也可以引以為鏡。「好」觀眾若具備求知的基本動機,即可獲得隱形的終身學習卡。筆者在英倫求學時期便硬生生地賺了數億元資產,每月看遍英倫人策劃的琳琳瑯瑯大小展覽,全藏在記憶銀行處永久儲存,無法掠奪。

三、尊重陳列場域的基本修養:「好」觀眾進入任何陌生的場域,皆會觀其文字、聽其指導、並尊重其他觀眾的參觀權益。當代館曾經處理過一個特殊罕見的案例。一個導盲犬的寄養家庭人士帶著訓練中的導盲犬,希望進入館域來欣賞藝術品,並持著市府所給予的可通行任何公共空間的公文,該寄養家庭是資深的藝術愛好者,並堅持領犬入內,而美術館是任何動物禁止入內的公共場域。這個規矩是為了展品的安全以及其他參觀者的參觀權益而設定,館方無法控制動物的舉止,並非針對視障者而給予的阻撓。但在解釋當中,館方又成了權威者禁止視障弱勢者進入的藉口,而起了大爭執;而為了展品安全的要求寄放隨身物品的規定,也被某些藝術愛好者叫囂拒絕、大嚷公民權的存在。這些不必要的紛爭,參觀民眾都知道是為保護自我的參觀權益及藝術品的安全而設定,尊重美學與美感的教育並不罕見,而對於場域的尊重卻在所有的教育規範中是難以見到的,儘管美術館提供了長期的藝術美感教育,事實上也無形中希望藉場域的規範來尊重他人。

辦「好」展覽不難,但是「好」觀眾的養成是社會教育的一部份,觀看美術館的參觀群眾便可知社會進化的程度一二。人數多不代表「好」的元素存在於展覽、觀眾當中。


胡朝聖(策展人)

作為一個策展人,就是要與藝術家一起合作,針對展覽的內容與形式將作品完整的呈現在大眾面前;因為展覽延伸出的推廣與教育功能,策展人也必須常常面對大量好奇與充滿疑問的觀眾,協助他們進入展覽的情境之中。我自己是一個一有機會就到處看展覽的人,因此對具有策劃人與觀眾雙重身分的我來說,展覽的完整度與精準度與否,就是「好」的展覽的基本定義。

從過去的策展經驗中,我總是不斷提醒自己,如何在完整地把心目中理想的展覽呈現出來的同時,也能從觀眾的角度出發,思考到底他們如何看?怎麼在有限的時間之內進入展覽的重心所在?所以,對我而言,「好」的展覽與觀眾之間的關係應該代表著雙向溝通的暢通,策展人可以成為藝術家、展覽與公眾之間的最佳催化劑,即使觀眾有時候在藝術觀念與作品的呈現上需要花時間深度理解;但基本上,策展人在作品的安排、視覺與空間規劃、燈光的明亮與氣氛、動線的流暢以及資訊的提供等,都必須全面地考量,這也是我認為不管任何形式的展覽都必須具備的條件,放諸四海皆準。當然,這個前提是策展人要清楚認知展覽的目的是要協助藝術家與觀者溝通,否則若只是一味地陷入自我表達的耽溺情境中,而沒有考慮上述的相關條件時,說真的,展覽則可以是任何一種形式,甚至是可以不用在乎觀者的感受。


張淵舜(高美館教育推廣組組長)

如果展覽是一道菜,這一道菜如何成為好菜,通常一般的食客並不太在意,食客們留意的反而是第一接觸間的色、香、味等直接的感受,至於菜中的原料是哪裡來的、如何的被製作完成、大廚是誰等問題,只是極少數老饕才感興趣的話題。展覽有時在一般民眾的眼中也是一樣,民眾不懂「藝術世界」裡人們所玩的把戲或遊戲規則,當然他們僅能以直覺對待展覽、評斷展覽。

至於所謂「好」展覽,從觀眾的角度或許可以從「親切」這一個面向來看待,也就是是否有足夠的參觀引導、資訊或是空間氛圍來協助參觀者瞭解展覽內容,因為參觀者的前來其背後的需求多元而複雜,美術館或策展人所策劃的理念與內容並不容易在短時間即被參觀者所掌握,所以民眾常常需要更多的訊息來協助他們參觀展覽。而且大部分藝術類的展覽,在策展階段時往往僅思量著「藝術世界」的人如何評斷,加上國內沒有好的美術基礎教育作為國民欣賞的工具,有時藝術圈認為好的展覽,卻讓民眾無法下嚥。此外,從民眾參觀的動機看來,並不一定是為著美術欣賞而來,所以一部份的民眾是臨時性的「闖入」這個展覽,空間的氛圍與空間內的元素(含作品本身)是否親切、可參與否、易懂或是深入淺出等等,常常成為民眾檢驗「好展覽」的要件。沒辦法,事實總是殘酷的,民眾認為的好菜有時是來自於旁邊好的佐料或好的開胃菜。

翁淑英(鳳甲美術館活動推廣組主任)

從購買門票走進展覽空間開始,觀眾對於展覽的評量指數就已經展開……。

「觀眾」在一個展覽成功與否上扮演著愈來愈受重視的角色,除了以最簡易的參觀人數作為指標外,目前已有許多相關的科學方式,可以透過展示前、展示中及展示後所做的「展示評量」,評估展演是否準確、成功。而就筆者服務於私人美術館與觀眾接觸的經驗來看,對觀眾而言,展覽場中作品與展示內容的優劣,在觀眾對於整體展覽的評價裡所占的部分並非最重,反而是在參觀的過程中,所接觸到的各種展覽細節與參觀經驗的好壞,才是影響觀眾對展覽評價最直接的反應。從展示的動線開始,說明牌、燈光……等硬體設施,到展場看守人員、賣店服務人員的服務態度,在在影響觀眾對於一個展覽的評價。就以筆者親身的參觀經驗來說,曾經在展區內輕鬆愉悅地欣賞完展覽之後,卻因為美術館賣店服務人員的態度不佳、或廁所不夠乾淨、或因展示說明不夠清楚誤觸作品後被展場看守人員斥責……等非展覽內容的因素嚴重影響心情,事後回想起來,對該次展覽的作品與內容已不復記憶,倒是對那天的壞心情記憶猶新,如果有人問我該次展覽如何,我的回答絕對是否定的,這些對策展人或藝術家而言或許是微不足道的事,卻可能嚴重影響觀眾的心情,繼而嚴重影響對此展覽的觀感。因此筆者在所任職的私人美術館內,秉持一切展覽事務均以觀眾感受為優先,不論是展場人員的接待態度,亦或是現場的導覽與展示說明……等軟硬體來要求館員與志工。因此如果想要知道一個展覽好不好?多問問參觀過的觀眾,至於專家學者就請先閉嘴吧!


施工忠昊(藝術家、「施工忠昊工作室」負責人)

藝術這個字,總括來說就是溝通的品質……,一個人應該首先追求藝術上的溝通,然後在合理的狀態下使其完美。(註1)                                       L.羅恩.賀伯特(L.Ron Hubbard)

我認為藝術品應該是全世界溝通品質最好的商品,而一個好的展覽,是藉由藝術作品與社會大眾溝通,讓觀者以參與者的身分,感受到創作者想要表達的意念,並由此產生創作者——作品——觀者之間的互動關係。

基於此一理念,我在北美館「迷宮中的朝聖」(註2)個展中設計了「娃娃施工中」唐卡彩繪活動,讓觀者現場參與大型唐卡的集體繪製,親身體驗施工忠昊工作室的創作思維——度量術(Metry-ology):藉由觀察、思考,以及實踐的精準度,覺知(awareness)宇宙萬物,將此覺知(enlightment)物質化,讓觀者感受到作品精神的完美。

「娃娃施工中」唐卡彩繪活動,讓不知名的觀眾在兩個月的展期中,在展場所佈置的大型墨線圖底圖上,依據個人的觀察與美感造型度量加以彩繪,展覽結束後,便完成了一幅社會集體的唐卡創作。這件作品結合了藝術家、觀者、美術館的參與,不專屬於任何一方,是展覽期間社會生命的具體呈現,也就是說是一件具有社會性的藝術作品。這個唐卡彩繪活動本身即是度量社會創造力的過程,核心精神不是美感,而是社會性的精準度。

神像因為信徒的膜拜而具有神力,展覽也因為有觀者的參與才有其存在意義。我認為展覽和祭拜一樣,都是一種社會性的度量行為,而作品只是一種中介的工具。許多藝術家著重在個人的藝術行為表現,而我所關心的焦點是社會性的度量行為本身,也就是社會大眾在生活中呈現的行為百態。作出度量社會的那把精確的「尺」,就是我終身自許的工作。

美術館多元用途的公共性空間,讓觀者與作品有近距離的接觸,不論是繪畫、雕塑、音像藝術等,都是一個地區文化歷史的代言,或是以此作為整體敘述的客體。這樣的工作需要謙卑的態度。因此,有別於一般藝術教育所強調的「表達自我、忠於自我」,施工忠昊工作室的理念是去除創作者的自我,將觀者置於創作的中心,或許這就是施工忠昊工作室與全世界藝術家最不一樣的地方。

註1:羅恩.賀伯特,《藝術》,台北:藝術出版,2002,頁5。
註2:「迷宮中的朝聖——施工忠昊個展」,台北市立美術館,2004.11.10-2005.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