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民生報 3C新聞網/新藝見A10
  • 刊登日期 2005-05-05
  • 類別 戲劇戲曲
  • 作者 陳正熙
對劇場史詩的期待

展演名稱:如夢之夢
展演團體:表演工作坊
展演時間:94.4.30
展演地點:國家劇院


在我們這個以所謂「大眾品味」為尚的文化環境裡,藝術的創作與欣賞,不再是需要投注大量心力追求磨練的深刻經驗,而經常被要求的是容易吞嚥、輕鬆而不傷神的「片刻的感動」。因此,個人生命中的某個零散的回憶片段被當作歷史,旅行中的即興發揮被視為人生哲理的體現,暢銷作家的書只是如同專欄的短文的結集,一張張的專輯只是同樣情緒的一再複製,在劇場中,則多的是匆忙拼湊的?語空想,或者取巧媚俗的「娛樂」。

因此,願意花幾年的功夫寫一部「大河小說」,作一張個人創作專輯,或者作一齣史詩規模大戲的人,越來越少見。

因此,就作品本身,就對劇場文化可能有的影響,《如夢之夢》都有讓我們抱持高度期待的價值。

劇場史詩的實踐

全體演員的出場,和一大段關於莊如夢「如夢之夢」的集體敘述,雖然有破題的需要,也營造了觀眾期待中的氣勢,但還是有可以稍加刪修的空間,接下來的開場白「醫學之外」,也有可以斟酌的地方。父親關於醫生職志的告白,在醫院第一天的詭異經驗,逃離家人安排的相親,到堂妹所說「自他交換」的神秘經驗,開場的幾個場景,除了交代年輕醫生與五號病人建立關係的緣由之外,其實沒有其他的作用,有關醫德問題的不同角度呈現(天真理想與麻痺不仁的對比、病患家屬的不甘),太過簡單,對於5號病人終於決定要對醫生開放自我,也缺乏說服力,都可再作斟酌。

真正的戲從西藏遊牧夫妻的神秘故事開始,之後就漸入佳境:5號病人與妻子的相識、結合、分離,引他出發尋找生命線索,在巴黎與流亡異國的江紅相遇,在諾曼地的城堡旅館中初見30年代青樓奇女子顧香蘭的畫像,在世紀末的上海聽顧香蘭講述她不平凡的一生,最終在台北的病床上結束在世生命,從一個浮生若夢進入另一個若夢浮生。

除序幕和餘音之外,全劇共12幕,時空氛圍的發展變化、敘事節奏的快慢抑楊、角色關係與情感的迂迴轉折,都非常流暢,其中有幾個場景讓人印象特別深刻:5號病人和江紅在巴黎餐館/洗衣店的巧遇,兩人在巴黎小公寓中的「情慾輪迴二」,和之後的準備分手和真正分手;王德寶的三顧天仙閣,他與顧香蘭的談心說愛,顧香蘭的離開天仙閣;5號病人最後的旅程,和「自他交換」的完成(亨利伯爵、顧香蘭、5號病人的相繼離世)。

相對而言,除了之前說過的開場外,有一些場景,都還有待斟酌:5號病人和江紅住進諾曼地城堡之後,和經理、客人們玩的日本遊戲,不僅顯得冗長,對於建立城堡的歷史和意義也沒有作用,有關於藝術、戰爭、武器的宣示或辯證,沒有新意,也和兩人「看見自己」的目的並不相干;煎蛋的夢有些趣味,在劇場呈現的效果也不錯,但稍做修剪也是可以考量的;從在城堡和「看見自己」湖的隱居,到進入巴黎前衛藝術圈子的生活,顧香蘭的轉變,她和伯爵兩人情感的變化,無論在理性的或情感的層次,都不太能說服觀者,除了人物互動關係(包括伯爵夫妻與身邊的藝術家們)的描述不夠深刻之外,對於巴黎在當時的文化氛圍的描寫,太過零散而簡單,也是重要原因;顧香蘭最後到瀕死的伯爵面前的報復舉動,不僅顯得笨拙,其實也剝奪了顧香蘭真正決定自己生命的一個契機,讓她之前在巴黎前衛文化圈子中的轉變,失去了真實的意涵。

雖有老中青三代的差距,《如夢之夢》全劇演員的表現,卻呈現相當整齊的水準。盧燕的細緻老練無可挑剔,金士傑的5號病人雖有其獨特魅力,但朱宏章的5號病人更能讓人動容,朱芷瑩的顧香蘭與兩位前輩(盧燕/丁乃箏)相比毫不遜色,徐堰鈴的江紅與十里紅兩角,不負她「劇場小天后」之名,湯志偉將一個並不容易處理的角色(杜象伯爵)表現的相當不錯,時一修、李奇勳、陳彥廷、周品辰、劉美鈺、謝盈萱、和多位北藝大戲劇系所同學,表現非常稱職,尤其是在天仙閣中,妓女與恩客的對應,能量的投射與節奏的掌握都讓人刮目相看。

難得的劇場經驗與未來的挑戰

整體而論,雖然有「自他交換」的概念、時空和人物的線索,而建立起全劇循環的結構,和夢與現實生命之間的神秘聯繫,但從5號病人、江紅、到顧香蘭的故事,主要還是以直線的、寫實的方式敘述,劇中人物和觀看者的意識,依舊非常清楚地落在現實時空,無法和從獄中脫逃的莊如夢一樣,完全進入如夢一般的生命觀照。在這一點上,舞台上的呈現和筆者進入劇場前的期待,確實有些落差。

如果考量前文所提到一些可以稍作刪修的部分,7個半小時的演出長度的確有刪減的可能,但若從情感與思想的深度來看,《如夢之夢》確實有史詩般的氣魄,是一次十分難得的劇場經驗。

《如夢之夢》具體展現了編導賴聲川的創作能量,有「扛鼎之作」的氣勢,未來如何從這樣的高度繼續前行,雖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非全不可能,且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