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文化快遞 No.159
  • 刊登日期 2013-08-07
  • 類別 戲劇戲曲
  • 作者 郭亮廷
搶奪現場大作戰 評烏犬劇場《你用不上那玩意》

圖│烏犬劇場提供

都說劇場是當下的藝術,最無可取代的是它的現場感,可是比起那些兇殺的、捉姦的、示威抗議的、和警方對峙的社會現場,劇場就偏偏不是那麼令人有感。因此,當劇場企圖再現某個社會運動的場景時,通常就尷尬了,原因無他,舞臺上演得越像那麼一回事,越證明我們不在事發現場,無可取代的現場淪為不在場的代用品,劇場只是個假貨。幸虧,《你用不上那玩意》不至於令人尷尬,因為烏犬劇場要搬演的,不是像2006 年紅衫軍倒扁那種煽情的大場面,而是倒扁前夕一場失敗的學生運動,一個事件才剛發生就消散的現場。


事件在他方 綜藝在現場

編劇首先搶下一分,掌握了「事件在他方」的邏輯,節制的不搞高潮迭起那一套,不演事發當下,而演事件之前的等待和之後的失落。戲一開始,角色出場便是「反亮相」,4個男人背臺撒尿,不像民眾來抗議,倒像狗在占地盤;接著,聽說市長馬英九終於肯來見學生了,結果只聞其聲不見人影,我們沒看見市長如何作秀發包子,只知道學生的表現白癡到連國民黨都懶得綁架議題;最後,學生決定使出撒手鐧絕食抗議,媒體果真來了,拍到學生代表倒下的畫面了,然後宋楚瑜也去醫院探視了,親民黨變成學生的乾爹了,不過,這些畫面我們通通沒看見,只見三三兩兩回到場上的人落寞的說,學運沒了,就這樣沒了。

換句話說,觀眾和角色一樣處在事件外圍,劇場和當年的現場一樣,都在媒體報導的邊緣。不難理解,這個邊緣的落點,恰巧反映了劇場和社運共同的焦慮:如果媒體不報,有人會來嗎?就算媒體報了,能改變什麼嗎?話說回來,什麼都得靠媒體,還要現場幹嘛呢?

或許編導本身也很疑惑,於是學生代表去上綜藝節目那段,演員突然利菁上身,從抗議現場直接跳到了攝影棚,觀眾有如身歷其境參加錄影。這是個敗筆,前面好不容易和一切新聞畫面拉開距離,這裡卻和綜藝節目無縫接軌,劇場的現場氣氛是用電視的娛樂效果營造的。或許有人會辯稱,其實他們仍在原地,只是玩了一段綜藝節目的諧擬,但演員的表演並不是在玩自己覺得有趣的模仿遊戲,而是為了取悅觀眾的模仿秀。才剛說這是一場誰也叫不動的學生運動,請問哪來的觀眾?


讓想像力奪權

角色設定也有問題。感覺得出來,這齣戲有一種學運亂糗一把、參與者也都亂七八糟的自嘲,但這個帶著嘲諷的旁觀者是誰?本來可以是退休記者強哥,可是他的角色比較像經驗老到的長輩來充當軍師;遊民沙智不但一點也不游離在團體邊緣,捲入之深到要暗殺總統顛覆政權;更別說大學生小羽了,典型憤青一個。

只剩下待業的璋哥,他當憤青嫌太老,當主管還太嫩,應該最有空間左批學生天真、右譙上司無情,可惜除了受夠沙智當米蟲還把革命掛嘴邊、而爆衝打了他一頓之外,他的冷嘲熱諷沒能磨得更利,成為一把刺向社會的尖銳論述。

論述上的失分,驚險的在結尾奪了回來。在運動宣告失敗後的廣場,4 人決定最後一搏,在線上進行假的現場轉播,唬爛他們潛入了中正紀念堂的地下秘密通道,虛構一場占領總統府的戰爭,只見場上辦桌用的紅色塑膠椅一下被築成街壘,一下被拿來當機關槍掃射,演員像小孩玩遊戲一樣沒有節制的胡鬧,又真的像打仗一樣毫無保留的豁出去。廉價的塑膠椅可以變得如此強大,才4 個人就把舞臺打造成暴力的遊樂區,小劇場轉眼間就變成硝煙瀰漫的戰場,這一切令人動容,因為他們終於創造了一個無法被政治收編、被媒體消費的現場,創造了一個屬於他們的事件,而且是靠想像力集體參與的結果。這是想像力奪權的時刻。

這一刻證明,劇場和社運現場的我們正因為什麼也沒有,所以想像力特別發達;就像最後赤裸著身體的大學生,拿著塑膠椅機關槍搭搭搭,既脆弱無助,又做出攻擊的姿勢。想像力也是如此,既脆弱又具有攻擊性,儘管我們占領的現場總是稍縱即逝,只要還能繼續想像,我們就可以繼續運動,把現場從政客作秀的背景裡,從媒體的鏡頭前,活生生的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