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民生報「新藝見」
- 刊登日期 2006-03-29
- 類別 戲劇戲曲
- 作者 楊美英
假使靜默只是靜默
展演名稱:貝克特百歲冥誕紀念演出《來來去去》《落腳聲》
展演團體:台南人劇團
展演時間:95.03.23-25
展演地點:台南人戲工場
台灣當代劇場與西方戲劇經典的對話已久,但總是需要面對中西文化底蘊的差異、語言和情感模式的隔閡,想要達到圓融的媒合狀態,難度不低。以二十世紀中葉產生於二次世界大戰之間的「荒謬劇場」而言,作品背景與當時政治與戰亂帶來普世人類的荒誕感、絕望感有關之外,如果忽略了尼采宣告「上帝已死」、以及存在主義哲學家卡缪提出的「荒謬」思維等西方世界的文化脈絡,恐怕即不容易真正進入此種相當獨特又影響深遠的前衛戲劇派別。
這次台南人劇團仍然堅持近年「西方經典台語翻譯演出」的創作策略,以「貝克特百歲冥誕紀念演出」為名,演出其《落腳聲》《來來去去》,似乎延續了台語詩化外國劇本的勉強與努力之外,尚未跳脫上述窘境。
上半場《來來去去》,一開始,一盞孤燈微微亮起,三位帽子遮臉、披肩裙裝的女演員端坐晦暗的光線裡,靜默,良久。大抵荒謬劇場的文本,目的不在說故事,全場演出內容分成看似一樣的三段:少少幾句斷裂疏落的對白,其中一人站起離席,另外兩人交頭接耳發出窸窣碎語,彷彿談論叫人咋舌的秘密。末了,三人手握手,重溫舊憶,冒出最後一句台詞──「我摸到了你的戒指」──暗藏藉此顯露三人已非青春少女的身分線索。
既然故事情節不再是演出重點,那麼場上呈現的所有視聽符碼、語言效果、節奏、情境塑造更顯重要。《來來去去》的服裝設計將三位演員從頭到腳的線條全都包起來了,企圖偽裝年老沙啞的聲音也欠說服力,加上三者輪流起身離場的表現與段落趨於薄弱、一致,造成整體節奏稍嫌平板。原本可能取材生活場景,諷刺現實百態的效果,弄得淺淡而鬆弛,只剩下其中類似「這麼暗的燈光我想誰也看不清楚什麼」的一句話說出,惹來觀眾會心一笑。值得一提的倒是觀眾的反應,約十分鐘的屏氣凝神,直到觀眾席亮燈,百分百的專注認真,讓人想為之喝采。
下半場《落腳聲》,清楚的看見一個女人來回在舞台上踱步,時而長串獨白、時而與一個不存在的母親或者可以說是他自己腦袋裡的聲音對話。筆者可以感覺到演員的內在能量集中貫注,穩健而鏗鏘迴響的腳步聲,呼應了文本中的「在這、全部開始的地方」「我要聽到腳步聲」「我沒有覺察任何事」等台詞,提供了觀眾體驗劇作家強調人們生活中的無意識、生命的荒謬重複的機會。不過,場上角色有如鬼魂一般的化妝與造型,是否過於具體指涉進而窄化了詩意解讀的空間呢?
能夠看見荒謬劇場的作品被搬演,重新享受貝克特對於語言和「沉默」的交錯運用,再次逼使人們看見自己所處世界荒誕本質的真實面貌,實在耐人尋味。可是,當代台灣劇場工作者面對上個世紀的西方經典,究竟是要衡量整體文化背景問題、審慎考據重現?亦或是挑戰安全的既成戲劇架構,賦予在地當下詮釋,都是艱鉅但兩可的選擇。不過,假使徒然切割或拼貼,未能創造屬於文本潛伏的深沉與節奏,完成一種指涉人生存在本質的討論,那麼場上的靜默將會只是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