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典藏今藝術第203期
- 刊登日期 2009-08-01
- 類別 觀察論壇
- 作者 陳泰松
打開地方—談《巴克力藍-花蓮豐濱港口村海岸藝勇空間創造計畫》
文|陳泰松(藝評家)
美學版圖,就是感性的配享,清楚地表現在文建會97年度推動的「台灣生活美學運動」裏,尤其是當中第三項「藝術介入空間計畫」,補助了15個分佈在台各地民間團體的提案。最近因幾個事件的發生,讓這些提案裏的《巴克力藍-花蓮豐濱港口村海岸藝勇空間創造計畫》(簡稱「巴克力藍」計劃)顯得相當醒目;一是五月二十五日該計畫藝術村的第一期工程開幕儀式「馬拉道的誕生」,在石梯坪的《升火工作室》舉行;二是范曉嵐在板橋「打開當代」的個展《不只是她:港口記事》(4/21-5/17),透過攝影與文字,書寫了該工作室的主人林鳳美的生命圖像,一位在地阿美族女性,投身於部落文化與當代藝術的事務連結,如2005年第二屆花蓮洄瀾國際藝術創作營便是以其所在地為活動中心;三是許淑真與盧建銘在「新樂園藝術空間」的展覽《從菜園中誕生》(4/18-5/03),透過裝置呈現其抗爭行動與文化風貌,試圖喚起觀者對原住民居住權被剝奪的社會關懷。
消失的靈光
要如何看這三個事件?跟藝術生態有關。首先,相對於西部,產經弱勢的東台灣──「巴克力藍」所處的地理位置──始終是不被看重的區塊,而這個補助計劃算是官方遲來的行動。不過,這項政策訴諸的是地域風格論,帶有文化收編之實;或許,因台灣人文風土的微型及其多樣化,地方也有象徵美學的訴求,用以辨識自我身份,甚至成了地方展現自身的主流論述。然而,當代藝術是跨地域的,其流動與遷徙也很難使在地呈單線的創作型態,且對幅員有限的台灣更是如此。於是,在「巴克力藍」開幕展的作品裏,我們看到一種症狀:工藝的、已遭傳統化的現代語彙,物神的靈光盡失。這種喪失不僅是源自於手藝,或藝術物件與祖靈的脫節,也因再現手法的過時性而使情感力的表達顯得刻版、滯澀。問題很多,但關鍵在於原住民文化與當代性如何扣連的美學課題並未被提出,倒是《從菜園中誕生》的裝置較能扣得住;在展場裏,我們見到在影像紀錄的搭配下,建築行動的多層次體現:如抗爭、生命姿態、居住文化的政治性等等;或弔詭地,反而是在瓦歷斯拉拜(吳鼎武)、一位自稱處於「部落之外」的創作者身上可發現到──名為《隱形計劃》的作品;或對照於從城市回歸部落裏的人、在秀姑巒溪大港口的季拉黑子,開發漂流木的藝術語言。
那麼,東台灣的「巴克力藍」能啟開什麼文化氣象?首先,那絕不是回復傳統的保存,或是供人消費、部落歡騰的藝術季,點綴當代生活、紓解身心的假日活動,而是如孫大川引用法農(Frantz Fanon)在《大地上的受苦者》裏所說的,「文化本質上和習慣相反,習慣始終是一種文化的退化;試圖依附傳統或恢復已被超越的傳統,不僅違反歷史,也違背人民。這裡隱藏了一種敞開性,一種隨時迎接自己文化死亡的敞開性」1。誰能回應這死亡問題?當然只有原住民──但任何民族不正也也都得回應,也是活者都得有的自我體悟與敞開!因而就像在「巴克力藍」一場「老頭目的竹占屋」活動裏,筆者問族人能否占卜自身未來,得到「不予回答」的智慧回答:就像你們漢人一樣──言下之意,這得問你們自己的未來,因為它事關你我共有的未來。
地方,不只是地方
那麼,當代在此是指什麼呢?唯間隔是問!
正如阿岡本(Giorgio Agamben)所言,當代性是現時的碎解,而跟它的交遇,「不僅是在歷時的時間裏,也是在歷時的時間裏,從內部裏翻攬它、改造它的某事」。它是一種緊急狀態,是非現況,也是一種錯時性(anachronisms),「讓我們在『過早』又是『太晚』、『已經』又是『尚未』的形式下得以掌握時間」2。不僅是時間性的問題,它也是事關空間的拓樸(topos)問題。不,我們不應以地域範圍來簡化、偏狹地框架當代藝術,但如何在強調印跡與在地材料的書寫下,又能免於地域本質論的象徵宰制與體驗宰化則是個重要挑戰,而同樣地,北台灣對都會性與南台灣對工業或生態的固執亦何嘗不是應予以反思。
批判「台灣生活美學運動」,因為「藝術介入空間計畫」不是用來美化生活環境,所謂美學空間更不是物質環境的點妝。若該政策真想要「落實文化公民權」,美學問題的核心在於對他者的關注,並打開地方的象徵政治。注意!這不是要廢除地方,而是創生地方,延異地方,不斷地衍生它的意蘊,使彼此地方流通。這是書寫地方,在它的邊緣線上刻寫它的空間,因為地方就是一種邊緣,是敘事的誕生處,就像范曉嵐的《不只是她:港口記事》,讓人看到人在拓樸位移中的空間詩學;套用她的標題:地方,不只是地方。
(本專欄由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與典藏今藝術雜誌共同策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