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文化快遞 No.112
  • 刊登日期 2009-09-01
  • 類別 戲劇戲曲
  • 作者 紀慧玲
浮浪貢的躊躇,通俗的宿命?

文│紀慧玲(台新藝術獎觀察委員)


浮浪貢的躊躇,通俗的宿命?

         金枝演社於2006年推出《浮浪貢開花》,呈現眼前的是一幅草根豔俗,秀味十足的「奇觀」。名曰「浮浪貢」的阿才熱心有餘、成事不足,貓王式鬢角、假睫毛、腮紅;其餘人物,穿著「天后宮」汗衫加花裙者,頂著雞窩頭一身好武藝者,像個洋娃娃僵直著身軀、捏著鼻音說話者,還有羅漢腳草地人等,加上一開場妖豔歌姬在五彩霓虹轉檯上登台及演員吞劍雜耍,觀眾進入劇情前大抵都被這「外型」強烈吸引。

 

  隨著景觀建立的,是難以歸類的表演方式:不甚自然、帶著腔調、頓挫極度用力的說話方式,揉著歌舞形態、模擬性很強的肢體動作。演員以此特定表演方式,一派自然說演著故事。劇情結構是鄉土/愛情/家庭,表演重點是肢體搞笑,在情感或情緒高潮時經常放慢動作或肢體停格,並插入強化的音樂效果;因為是觀眾耳熟能詳流行歌或旋律,卻被錯置或誇張,其反差與強化效果就成了超級笑點,輔助了緩慢的劇情節奏。

 

  「浮浪貢」的表演風格讓人聯想起1950年代流動於臺灣鄉下戲院的職業新劇團。職業新劇團有「純棉」與「壞把」(fiber)之分,前者帶有文人色彩,後者帶著江湖色彩,以市場導向,被喻為不純的人造纖維。邱坤良教授在〈臺灣職業新劇團變遷〉文中說,「『武派新劇團』表演動作誇大,唸白語氣富戲曲節奏感,師法日本時代劇而來」,其他研究也指出不管文派或武派,50年代臺語劇受到歌舞團影響,都強調「豪華歌姬」、「自行車大曲藝,變化大魔術」,金枝的「浮浪貢」系列或許承襲了這套表演風格──雖然無法眼見為憑。想像中,金枝的做法應該是更誇張化並予以程式化。


  挪用戰後通俗劇風格,猶如先前挪用「胡撇仔」,金枝在取材舊式臺灣演劇風格用以建立「臺客」品牌,嗅覺是極其靈敏而準確。特定的表演風格聯繫了歷史氣味、社會形象與人物情感,很快創造了一塊遊走50、60年代臺灣通俗文化風格的舞台市場。然而,型式有時而窮,加以續集的框限,「浮浪貢」一、二集類近的劇情推出後,第三集金枝顯然猶豫而躊躇不前,結果,金枝選擇轉向「胡撇仔」,將故事推回阿才上一代。雖說也有「三個浮浪貢男人勇於追求愛情、自由與俠義」的脈絡,但「胡撇仔」不講究劇情,著重橋段拼貼,藉著劇中臺灣、日本、中國短兵相接的二戰前後十年時空,將和服、軍服、赤腳、禮服、仕女、洋服、寫真映畫、辯士等標籤元素一骨腦堆上舞台,再添加忍者、廖添丁、中國武術這些「無朝無代」的元素,完成「胡撇仔愛情喜劇匪夷所思武俠爆笑風格火力全開升級版新作」。

 
  綜觀一、二、三集,「浮浪貢」的人物大柢如現下的電視鄉土連續劇,強調刻畫其溫煦善良憨厚的一面。《浮浪貢開花Ⅰ》推出的2006年正是台灣社會撕裂最劇,百姓絕望、憤怒、無助的谷底,「浮浪貢」希冀重尋台灣人良善本性,人與人之間永遠在吵架拌嘴,情感卻濃得不可分離的昔日美好。在看似單純的溫暖調性下,金枝也不著痕跡描摹了情感面的深刻挖掘,比如第二集「真愛、信守」的懸疑與破解、第一集「犧牲、包容」的愛情觀,以及第一集城市女郎與阿才不同的人生追尋,「青春嶺頂」相遇之後,生命再度分岔而去,其詩意是令人咀嚼回味的。

  然而,通俗喜劇的致命點常常是過度的誇張樣態,或者太過單薄巧合的搞笑,此時,老派台灣人的情感模式與生活語言變成觀眾訕笑的對象,對照昔日美好的鋪陳,懷舊難免落入一廂情願,只能安慰逃避菁英檢驗的通俗觀點。

 
  臺語劇的傳統從戰後迄今是失落的,從觀眾來看,很多幾乎不進劇場的中老年觀眾成為金枝忠實的「椅子會」後援,他們期待金枝為「失語」的臺語戲劇找回舞台。此一艱難任務對金枝並非不可承受,因為金枝創作特質正是直覺與熱度。創團以來,其在庶民娛樂色彩、語言、符號、音樂上掌握之精準,在疏離前衛環境劇場上運用之嫻熟與氣魄,讓人相信金枝的爆發力。

  通俗喜劇的可能性在哪裡?在挪用與拼貼手法融會貫通之後,「浮浪貢」如能加強結構布局,其特定的表演風格也許能「開花」走出一條「新國民演劇」之路。「胡撇仔」或「新劇」都只是論述的需要而已,「能文能武」的金枝擁有渾身武藝,就看如何出手,建立更扎實的「臺客」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