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典藏今藝術雜誌第207期
  • 刊登日期 2009-12-01
  • 類別 觀察論壇
  • 作者 黃建宏
繪畫,如何會話?

         從兩年前新一波藝術市場的契機開始,市場機制的重新活絡下出現了大量的展覽空間和展覽,在這個新興的舞台上,一個模糊的印象隨之而起,意即「平面」的浮現。這個「平面」包含著影像與繪畫兩個面向,其一獲得藝術象徵上的「當代性」與「媒體正確性」,其二則在畫廊經營者與收藏家的信心中,以「藝博會」的展獲證明其藝術價值。這個模糊的印象雖然顯得直觀,但也意味著兩個面向間的關係在台灣藝術論述上,從未獲得進一步的釐清與對話。而掌握話語權的美術館與學院,則分別以著國際化和藝術問題,讓影像成為繁殖意義的政治性「載體」,而繪畫則成為失語症「者」。


  儘管在這兩年來前後出現了【
我未曾遠去----繪畫之離騷】與【弱繪畫】這兩個直接以繪畫作為訴求課題的重要展覽,但無論是「重申在場」或是「另類在場」,卻都在傑出的繪畫作品前面顯得無法進行「會話」,換言之,繪畫之所以自覺其邊緣,並非因為喪失其現實利益與價值,而是在美術館、評論與學院中的三重「象徵失落」。換句話說,繪畫的失語症不只是一種創作型態的本質性表達,也是一種當代藝術政局的「感性分享」結果。在現、當代藝術的發展中,藝術與生活之間的交相趨近,甚至六、七○年代後的發展,藝術自身的否定性瓦解使得藝術的表現並然要包含其媒體性的表述,或是其政經結構的揭露。相對於影像而言,繪畫作為描繪個體歷程與主體性再現的內容與問題,若要處理當代藝術語言中逐漸「公共化」(或說「大眾化」)的語言──特別是模擬的身體與主體化或認同──就顯得困難重重。


  在繪畫中,個體(包含身體的經驗與意識的體現)的再現與藝術自身(平面性與框架的美學式壓抑)的呈現,幾乎構成其操作最為基進的核心,也是「繪畫」不只是一種媒材或技術分類的範疇,而是「人」最為基本的再現行為。但與當代台灣的社會現象和當代藝術媒體性之間卻出現了下述幾種「不契合」:一、個體與社群的關係不明,社會、歷史、文化的斷裂讓個體無從捕捉確切的社會性,造成思考公共性的障礙;二、身體自身的喪失,當代大量對於身體異化與質變的省思,造成身體自身的失落,令繪畫的身體經驗變得難以確認;三、自我技術的庸俗化,物理性的修養技術取代了原本精神性修養技術的優先性,對於獨特性與崇高性的追求也因而受到壓縮;四、難以逆轉的被動性,繪畫在其指向深度追求的美學式壓抑中,難以回應當代強調的主動性,也凸顯其介入公共性的界限。這些現象與特質,包含身體的擬像與虛擬、社會文化脈絡的制約、生產機制的宰制與空間的公共化等等,都威脅著繪畫性獨有的──也是「慣有的」──關於以個體身體介入再現的痕跡、獨特風格語彙的辯證、平面式的時間性記錄和精神性的具像化。


  
事實上,「繪畫性」作為現代藝術運動中重要的一個階段,就在於個體得以通過感性與感覺的整配,再現出一個自我主體性如何在當代社會生活中「存有」,這個認知無論作為普世的「革命」概念,抑或文化啟蒙的隱性「殖民」,在六○年代後邁向現代化的台灣,綿密而微妙地同「文人」的個人認同共生繁殖;並在八○年代,在混淆著社會性、藝術性與進步性的空間紛紛出現後,形成將媒材形式意識形態化的前衛運動。然而,「繪畫性」之所以不可或缺,並非在於它作為某種特殊的「媒材形式」,而是它作為再現思考中──意即製造「非相似」──最為基進的一環,如Rithy PanhS21赤棉殺人機器》中用繪畫來回溯不可再現的時刻,或是高達在《電影史(事)》中大量引用繪畫作為再現歷史思維的「手勢」或是記錄「episteme」的身體痕跡。換言之,繪畫行為中細緻的個體痕跡與心理描繪,正是對抗資本主義市場邏輯與意識型態政治,極為重要的反殖民手段之一,只是這個潛在的可能性在盲目的國際化與前衛想像中,於學院的權力關係中扭曲為一種怪異的「失語」或說「歇斯底里」狀態。「如何會話?」或許必要回到繪畫行為的美學(aisthesis)底蘊,在「諸眾政治」中重新找回其「話題」:一種哈姆雷特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