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文化快遞 No.115
  • 刊登日期 2009-12-01
  • 類別 戲劇戲曲
  • 作者 傅裕惠
好個「桀傲不馴」的狐仙!

節目名稱:國光劇團《狐仙故事》

演出日期:1016-1018

演出地點:台北城市舞台

 

           
從製作的角度來看,這齣《狐仙故事》能有著名音樂劇《歌劇魅影》的市場潛力;可惜創作思想負擔太多,舞台功能發揮有限。劇中狐仙,能轉世變男變女,也保有前生的愛情記憶;這樣看似一位「完美情人」的主角,必須在編劇主觀命題下,不斷對抗命運與大環境所賦予的挑戰。


 
原本劇團提供的故事簡介,其實蘊含潛在的戲劇性:
主角封三娘在山中誤觸陷阱,白狐所變的男子替她解圍,三娘對白狐產生了愛慕之心;白狐卻因為過往而猶豫不決——他曾經有過一段不容於世人的人、妖之戀。因前世丈夫遭道士慫惑的鄉民攻擊而死,狐妖痛心不再轉世為女人,最後決定露出狐妖的原形、嚇走三娘。三娘轉世,成為被一群妖怪撫養長大的女子也娜;自小迷著妖怪把戲而追隨女狐(再轉一世),終於在十八歲遇見生父母;女狐決定將也娜送還。也娜終日悶悶不樂,剛相認的父親又為她訂下一門她不從的親事,眼見也娜日益萎頓,生母暗中與女狐、妖怪們計畫,便在也娜出嫁當天搶親,讓也娜與女狐相伴共生。


五十年後,妖怪們欲取不老不死的仙草,為年邁的也娜延壽,然而也娜不願連累親朋好友,悄然離去,來到三娘曾居住的山裡,遇見了前世愛慕的白狐(女狐變男)。白狐每日與年老的也娜作伴,直到臨終。


長篇累世的人生經歷要在短短三個鐘頭(雖然坐著看,感覺漫長)交代完整,即是困難的考驗。「完美情人」狐仙的相伴,固然美好,但也是情人毫無瑕疵的特質設定,讓這齣看似複雜精彩的劇本,只能陷於猶如「與世隔絕」的辯證中,不斷喃喃自語「我們不能在一起」;或是演員陳美蘭所飾演被愛的角色群(如封三娘與也娜)所謂「我要跟你在一起」。而環境對主角造成的戲劇性障礙,僅有前世遭逢「除妖滅障」的設定,與之後源自角色本身內化的情感衝突。


筆者認為,「封三娘」一世的處理較為成功;一是男狐發現自己與封三娘的前世糾葛,阻撓了自己的決定,二是封三娘終究接受男狐對命運的抵拒,黯然嫁給青梅竹馬的鄰居。最期待的是狐妖露出原形,竟意欲以此嚇跑三娘,斷其決心;主角的個性缺陷,將戲劇性衝突推疊高峰。可惜,這場戲的呈現讓人「捏了把冷汗」,或是程式表演與製作經費的侷限,僅能在空曠的舞台上,略以燈光設計處理。


雖然編劇欲以割捨鋪陳大愛,凸顯人間至愛的昇華美感,不過,當以轉世輪迴作為背景鋪陳時,多少也「洩漏」了編劇期待人間情愛永恆無價的「貪心」。於是,這個隱諱的企圖,變成下一段轉世情節的「前提」,女主角也娜「必須」選擇她五歲時即逃家追隨的女狐,甚至到了十八歲,也不願回歸生母懷抱,連面臨生母的成全,編劇也幾乎沒有為也娜鋪排任何掙扎。


因此,在「搶親」一場,當主角也娜披冠坐轎離去前,她遙遙跪謝舞台一角的母親時,觀眾內心多少都有割捨親情的感動,而這樣的劇情鋪陳,又隱隱為後續的橋段,埋下「內化戲劇衝突」的危機。


前述「母女多次生離」的劇情悖理,幾乎抵消了主角所面臨的戲劇性障礙──觀眾是否還在乎這兩個人(而且還是看似母女的兩個女人)能不能在一起,於是,為了說服觀眾──也為了說服執行表演的團隊們──編劇以大幅度篇幅處理女狐回想前世今生的「偽性別辯證」;不是為我們同為女人卻相愛而痛苦,反而在眼前這位也娜「究竟是封三娘,還是曾嫁娶的公子?」在原地打轉著,到底觀眾是否需要理解狐仙的掙扎?全劇是否需要以這麼形而上的辯論與這麼主觀的假設(有沒有輪迴轉世這件事並非普遍認知)作結? 


此外,劇中多見白話的台詞,與京劇慣見較為雅緻的文言韻白,大相逕庭,像突然被灌好幾口白開水,茶香的口味不見;諸如「疼死人了怎麼沒事」、「人家悶嘛!」,或有「醜鳥」之詞、「公子真是個不老的」、「你是否討厭我」、「一日不能沒有你了」與「我不懂就是不懂」等等相當唐突大膽的表白,即使為編劇的理念喝采,卻也很難忽略這樣的語言與表演者身體的程式、身段之間,所產生的矛盾與衝突。所以也難怪戲裡的也娜,會陡地一瞬間躍上舞台的一桌二椅,振振有辭地向生父、母抗議。《狐仙故事》似乎就是這麼一齣「桀傲不馴」的新編京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