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表演藝術雜誌第204期
  • 刊登日期 2009-12-01
  • 類別 音樂舞蹈
  • 作者 雨蛙
時間到了我們就會到廣場來

我們看到表演形式的拉扯與互補、兩個舞者的衝突與融合,甚至兩股勢力的交戰。然而這對抗的主題又不全然形而上,而是飽含情緒張力;強烈原始的人聲令畫面充滿瘋狂的指涉。而最瘋狂的想像莫過於自身,想像中那股新的勢力一現身,總伴隨刺耳的金屬撞擊如車禍般(沒有任何狀態更能比它讓人聯想到文明的破壞性),彷彿暗示時代更迭,文明總是淪為服務瘋狂的工具。

 

比利時終極現代舞團《新黑色》

09/6/2628  台北國家戲劇院

 

文字  雨蛙  
前台灣數位藝術知識與創作流通平台(www.digiarts.org.tw)主編、現任自由藝評

舞作以詩人Peter Verhelst編撰的詩拉開序曲:一名白衣男子語氣鏗鏘地吟著,從黑幕後悠然現身。接著看見一座以鋼索懸掛的小舞台漂浮在舞台正上方,在那之上的搖滾樂團和男子所吟的詩,構成引導、貫穿全場的平行線,決定了作品的基調。這是一種鑲嵌的形式。在終極現代舞團,演奏或電影等形式常主導或鋪陳情節發展。不同於許多會在作品加入多媒體的表演團體,《新黑色》這些鑲嵌形式都有獨立而完整的呈現,從某方面來看,它們並未真正融入舞蹈;但這正反映出該團的特質,嵌入的詩或樂團並非附屬於舞蹈的次要存在,而是如舞者般組成作品的角色

不均質的部分配合得恰到好處

白衣男緩緩吟著詩,游走於舞台邊;文字亢奮地攀越一座又一座山頭,動機會是那「遠遠大於我的力量」嗎?整片金色布料滾動著,似是呼應詩裡壯麗的鳥瞰,成陽光下粼粼起伏的海或大地。在這樣的構圖中,動作後退至詩句、甚至意識的脈絡底下。這呼應了更大力量的安排,讓整齣舞作產生某種巨觀的視野,比方說歷史吧。覆蓋舞台的金色波浪退潮,驀然餘留下六個赤裸人體在台上奮力掙扎、扭動著。

讓它坍塌吧/也許只想造成一個水坑/也許最終只希望能夠向下一躍——遠遠大於我的力量

先別說是什麼,我們得留心簡化象徵的危險;知識分子都喜歡從事件中歸納出某篇道理,不幸的是這種傾向容易錯過最幽微的聲音。倒不至於擔心《新黑色》也面臨這樣的風險:因為巧妙運用衝突如大尺度的對比色,複數舞者和朗誦者,小舞台的搖滾樂,側面打燈和手持探照燈干擾觀眾視覺預期時,總不時破壞畫面的協調性、重新導入新元素再予以融合,故這些不均質的部分又配合得恰到好處。像爵士樂即興在看似各唱各調的合奏幾段後,各樂器同時發展到定點,嘎然而止或另啟新樂章。

新文明降臨前的瘋狂毀滅

我們看到表演形式的拉扯與互補、兩個舞者的衝突與融合,甚至兩股勢力的交戰。然而這對抗的主題又不全然形而上,而是飽含情緒張力;強烈原始的人聲令畫面充滿瘋狂的指涉。而最瘋狂的想像莫過於自身,想像中那股新的勢力一現身,總伴隨刺耳的金屬撞擊如車禍般(沒有任何狀態更能比它讓人聯想到文明的破壞性),彷彿暗示時代更迭,文明總是淪為服務瘋狂的工具。尤其在女舞者以胸部哺餵狀似失控的男舞者,還有攀爬過一長串人體時。白衣男時隱時現,時而遭到游離舞者挑釁有意無意地糾纏、又譜成對話。他逐漸再高處攀爬著,懸臂在小舞台底部;直至詩句結尾處轟然自上方躍下,在安全挽具支撐下憑空旋轉、擺盪,雙手執鹵素燈像「夜裡發光的鐳」般朝四面八方刺探著。整齣舞步調越來越慢,或許快到盡頭了,我不禁心想;待餘光散盡舞台又復一片漆黑。

在舞者揮灑自如的肢體仍彌留在腦海,而集體記憶群湧之際,不妨先召喚文明源頭的希臘神話。我不是指狂妄招致毀滅的Icarus,而是自宙斯腦袋誕生的Athena。當時宙斯頭痛欲裂,要鐵神執錘重擊自己的頭部,智慧女神雅典娜於是從裂開的頭裡跳出來。或許《新黑色》幾近毀滅的瘋狂,終得呼應新文明降臨前不得不破壞之題旨;那也將是我們到廣場來的一天。

作者按:標題「時間到了我們就會到廣場來」,與引號內文字皆引用《新黑色》所選用之詩句。

(本專欄由【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與《PAR表演藝術》雜誌 共同策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