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中國時報旺來報─新藝見20110213
  • 刊登日期 2011-02-13
  • 類別 展覽
  • 作者 紀慧玲
正的迂迴,反的進攻─評《木蘭少女》

       《木蘭少女》是一部拆解經典、恣意揮灑的「非典型」古戲今演,她距離我們關於木蘭從軍的故事原型不遠,但故事發展完全「失控」,一組鬧謔甚至帶點荒誕不經的人物,環繞主人翁,構成一幅「不正統」形象,以此切入古籍,完全顛覆了古籍的正典性。

       《木蘭少女》也是一部歌頌自由、追尋、愛與夢想的青春想像,在正面勵志與溫馨抒情筆調下,埋伏的是關於性向曖昧、性別歧視、同/異性愛情、戰爭、霸凌、家/枷的批判──雖則這些批判同樣以「非典型」化處理,嬉鬧是主調──與思考。我們彷彿走在危顫顫的鋼索上,既享受著遊戲的樂趣,又不免擔心這批判的紅線會不會像翻動的鋼索,冷不防地讓觀眾摔入地底真實的「人生」,而捫心自問,痛澈悔悟?

       然則,創作者終於帶領我們安全度越,以青春輕盈的飛翔姿態,不以「言以載道」之重,輕快地滑入「有夢最美」的美妙樂章。創作者顯然充分意識到音樂劇(musical)主副旋律之別,主旋律是容易融入的,絕大多數歌曲吟誦的是關於愛與追尋這個正面主題,少數的停頓讓「性/別」這個議題發酵──譬如戲裡最暗黑的一場戲:霸凌(或性侵),但旋即遁逝,末了還讓這幾位施以殘忍霸凌手段的「男性」苦苦哀叫媽媽、媽祖、註生娘娘……這些「女性」人物,以為救贖。

       編劇的kuso筆法、音樂的「曲隨戲走」、導演有不條不紊的調度、表演與舞蹈動作表現的力度、演員的聲歌功力,在在為《木蘭少女》贏得極不錯的評價。就粗淺看法來說,劇作家在寫作時,台詞就已溶入歌調節奏,唱、唸交揉,戲的進行與音樂的設計因此可以在高度吻合的基礎上相輔相成。此外,場次的安排也照顧到了音樂設計,在「從軍記」可能變得極其冗長的故事脈絡底,編劇用了多聲卻統合的手法,從〈家庭革命〉、〈菜鳥花木男〉(總教頭與惡霸)到〈初體驗〉(洗澡),人物繽紛,卻都能收攏於同一主題(愛與追尋)主題下;到了下半場,性別的猜猜猜遊戲已全部鋪梗完畢,木蘭與兩名同袍之間複雜的感情關係到了生死交關時刻,「愛與追尋」的崇高性因為生命的代價顯得更為高貴,音樂色彩飽滿,全劇基調從嬉鬧進入嚴肅,一度游移於危險邊緣的性/別鋼索,至此完全安全著地,《木蘭少女》在全場掌聲中,在象徵高度正統性的國家劇院舞台,完成其迂迴進攻、以正帶反的美學意識。

       終究,《木蘭少女》並沒有為我們解決性/別難題:將軍到底愛男還是愛女?木蘭到底要做很「娘」的man還是很「Man」的女人?曉齊、花雄、花大姐(花木蓮)的未來怎麼辦?死了一個蔣貫甫之後,木蘭到底要愛單性的舊戀人,還是雙性的新戀人(將軍)?沒有答案不見得是壞事,因為這本來就是虛構故事,因為虛構,我們才得以不必正視人間真正的難題,卻又可以想像自己的勇氣與正義,才得以與《木蘭少女》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