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中國時報旺來報─新藝見20110828
- 刊登日期 2011-08-28
- 類別 戲劇戲曲
- 作者 楊美英
龜裂的美感
七月廿六日,踩著黃昏微光上坡,到達樂生療養院新納骨塔旁的特設帳篷,準備觀賞秦Kanoko四度進駐樂生所發表的新作《祝告之器》首演場。
掃興的是,縱然之前文宣一再提醒,當晚演出卻在行政人員宣布半數觀眾遲到的顧慮中延後了廿分鐘。
終於,鑼鼓齊鳴,大布幕一落,舞台上一張巨大的漁網,倒掛著七具肉體;漸漸,淅瀝雨聲入耳,靜定的肉身、懾人的畫面,發散出巨大的力量,讓人只能默然、直視。
這段名為〈大漁獲〉,與其他十二段以非線性敘事的關係串聯,例如:來自道教儀式田野採集影響創作的〈牽亡舞〉、熱歌熱舞的〈孝女〉等,洋溢著濃厚的台灣民間廟會喜喪活動的俚俗活力;有趣的是,在伍佰「煞到你」歌聲中熱烈精彩的辣妹鋼管舞之後,接替上場的〈禁色〉,竟然是從霓虹燈箱裡走出兩人,彷彿倚著Tom Waits的低啞萎靡樂音,展開一段男人版的情挑豔舞,在表演者的全力投入、互動默契下,情趣瑰麗;〈鞦韆〉則以簡練流暢的風格,沉沉地一一數念著「昭和七年十月廿九日……昭和九年一月十七日……」諸多上個世紀亡故於樂生、無人祭祀的朝鮮人、琉球人、日本人的年代和名字,連綴出本次創作的核心主題旋律。
其中,秦Kanoko的幾段獨腳戲,堪稱作品亮點,展現其表演風格之豐富面向──〈巫女舞〉中的瘋癲妖嬈神態,達到與天地亡靈相通的入乩狀態,將舞者的身體與祝告的容器畫上等號;〈衝浪〉中狂叫出場的秦Kanoko,以塌塌米「划水起浪」,瘋狂縱情地跳躍、扭腰、擺臀、翻筋斗、背部滑行地上,給人流行音樂演唱會偶像級的熱烈聯想。
另外,許雅紅獨角演出的〈竹與雀〉,相當有趣,像是突如其來的雜技穿插,雖說該段的創作靈感據稱來自於樂生院保留區不斷動搖的地基,但是對於觀眾席內的筆者而言,看著雅紅認真誠懇地走過一根懸在半空搖搖晃晃的長竹竿,更具體的觀感是現場同步參與了一場身體賣力、生命掙扎的過程,少了輕鬆自如的炫技,多了真實的驚險顫抖,充分感受到舞踏藝術曾經給予強烈的身體存在感,同時,搭配了「小城故事」的柔軟小調,造成視聽符號之間互相衝突的奇特張力。
不過,此處的驚險刺激感,在之前的群舞中,當兩名男演員幾次執行將女演員甩上甩下的高難度動作,一樣特別明顯的顫抖與搖晃,卻是迥然不同的虞慮效果。如此表演能量高低不一的狀況,也出現在「波麗露」變奏曲一段的六人群舞,無法感受到開場時候肉身倒掛漁網場面的力道,趨似於動作的組合,又如〈牽亡舞〉的舞者偶爾會偷瞄秦Kanoko,終究不如她面帶微笑的游刃有餘。
末了,激烈而嚴肅沉重的〈巫女舞〉之後,即是收尾的〈龍宮城舞〉,色彩鮮麗的服飾、熱帶風情的群舞,輕鬆而詼諧,與之前完全形成反差,悲喜難分。可惜的是,縱使演出場地所在特殊,卻未能與表演本身發生更多關聯,最後兩場,當舞台後方的帳篷被打開,象徵北斗七星的人工燈泡卻奪去了夜色山野的景深。
筆者以為,作品各段的風格迥異,瑕不掩瑜,即使經過詮釋、重組,可理解為祝告/祭祀/悼亡的多元探索而成,但仍覺整體感不足,好似必須借用創作的初衷、社會議題的關懷等意義,來作為這一只帶有龜裂美感的「容器」的黏著劑。由此,成立十年的黃蝶南天舞踏團,在台灣生活文化與舞踏原生經驗之中、在形式與意義之間,將產生何種的變革與反思,值得繼續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