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來源 典藏今藝術雜誌第229期
  • 刊登日期 2011-10-01
  • 類別 觀察論壇
  • 作者 客座編輯:林平、與談人:劉士楷
台新觀察論壇─藝術生產與再生產的社會公益價值

台新觀察論壇

整理|江得榮
圖|林平

時間| 2011 年8 月21 日(日)
地點|光之藝廊2F 會議室
客座編輯|林平(東海大學美術系教授、20 號倉庫藝術總監)
與談人|劉士楷(社團法人台灣身心障礙藝術發展協會執行長、有寬藝術負責人)

討論提綱|

藝術雜誌《藝百頁》的特刊號最近做了網路普查,讓受訪者回答「你/妳認為藝術圈下半年還會發生哪些事件?最後將以匿名的方式整理呈現。面對這個問題,林平提出了回應、並開始跟劉士楷採取對話的態度,藉由台新觀察評論在《典藏.今藝術》的版面,為社會中透過藝術機制(例如:1. 藝術家創作/ 2. 藝術媒介與技法/ 3. 藝術策畫/ 4. 藝術媒體平台)的「正向生產」進行披露與討論。

林 平(以下簡稱林):台新論壇期待「從任何可能的角度,尋找值得討論的議題」。看似沒有限制,反而讓我去延伸思考,如何將視角放大、如何將議題複層化?由這個思考點開始檢視:在媒體時代和資本社會中,有人關心某些事,卻不是媒體高度關注下的「大」事。若不透過「媒體」塑造的「大家」,透過我與我身邊人的微觀,是否可以看到一些不一樣的價值和議題。

劉士楷(以下簡稱劉):我跟呂岱如最近在準備的《藝百頁》專題,起因於藝術圈上半年發生了各式各樣的「事件」,譬如說美術館機制、「使蒂諾斯」(Stilnox)⋯⋯等等。我們為此做了一個普查,希望給藝術圈的朋友們去想像:「你/妳認為藝術圈下半年還會發生哪些事件?」

林:《藝百頁》如同主流媒體之外的另類訊息補充平台。這次出版專題讓我企圖檢視,那些從巨大媒體(macro media)中可能被遺漏的、值得被關心的訊息。其實媒體不是巨大的單一個體,它可以有很多形式;而這些所謂的另類/微型媒體的存在,它可以去對應主流媒體而產生一個多層次的世界現實。

我們可以討論所謂「巨大媒體狂熱下所對照的微型存在的社會」(macro media freak v.s. micro society)這樣的議題方向。舉例來說,鈴木貴彥(Takahiko Suzuki)在20 號倉庫的作品《全球商店情報台中站》(註1),基本上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藝術生產者角色,在巨媒的控制之下,如何為社會(for society)尋找另類的意義生產出口(alternative exposure)。我們是否能透過這個「機制」來進行延伸想像,而不是對於「內容」。也就是說藝術家採取了什麼樣的「另類機制」讓這些小商店被看到,而不是要討論它們作為全球化底下被犧牲的狀態。我們刻意尋找案例去例證這件事,同時也透過台新論壇這個雜誌平台去實踐這件事。

劉:像藍建庭就是一個很簡單的形式(註2):他把原先屬於社會議題的東西,經過藝術創作的形式來曝光。這些形式與藝術有關,或是這個人的社會身分是跟藝術圈有連接的,透過這個連結性,也可以把一些原本不是只為藝術相關的事物帶進媒體的視野裡面。

林:或許可以分三個區塊來鋪陳這個議題。現在所談到的例子比較是藝術創作者「個人」的生產能量,這是第一區塊。除了鈴木貴彥、在高雄獎曝光的藍建庭,以一種藝術上的技術去實踐所謂的社會公益價值。另外,劉秋兒在高雄豆皮成立的「行走學校」,用他們的身體經驗、一步一腳印的集體力量去觀察整個都更過程;又如最近當紅的黃明正,用「倒立」這樣一個類似苦行僧的方式,行走各地偏鄉僻壤,讓觀者意識到我們認識與不認識的台灣。這些事件帶我們去看到平常視覺所不及的部分,透過身邊社群的親身行動與私人剪輯,而不是巨大媒體對於受害者的報導形式。

譬如還有高俊宏、王品驊、邱俊達等人,幫助紹興南街被迫遷離的住戶們所舉辦的「紹興之聲」。(註3)這裡面存在了另一個思考,也就是藝術界在接觸這樣的議題時,相對地不是採取一個外拍、他者的眼光去同情這個不被社會關注的族群,反而運用了族群本身的能量。

劉: 譬如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aiwan International Workers' Association,以下簡稱TIWA)所策動的「轟拍小組」是由工運者陳素香在2005 年所成立的工人影像實驗班,教導勞工拍攝紀錄片。這些學員各自拍攝了自己的故事,並辦了一個「轟影展」。而這些作品與以往我們對於工運類型紀錄片認知有很大的不同,譬如其中一位勞工朋友他拍的是自己養的貓,整部片講述他與貓之間的感情與生活,與我們原先所期待的所謂「勞工生活」困難、悲苦的基調完全不同。

當我們把藝術媒介交到一個非藝術創作者的手中,會發現這個世界與我們(藝術圈)原本的想像差異很大,於是又再透過藝術生產的媒介,把這些東西拉進藝術圈的視野。而在不同的焦距下,我們看到非常不一樣的層次。陳素香不只是工運的抗爭者,而是把主動權、拍攝權交給了勞動者,讓他們自己觀看自己。

林:這是另一個重點,也就是說攝影機交到了他者的手上,不再是用藝術家的觀看角度去「美學化」別人的傷痛(更不見得必須是傷痛),而是透過所謂美學的工具與藝術媒介,讓這些「工傷團體」揭露生活樣態、以集體的形式自我對話,消除刻版印象、建構社會不同的認知與價值體系。在這裡我們不免要問藝術家和素人的區隔?以上這些「類創作」行為,是在不同層次上造就了正向的社會生產力,而不見得是為了藝術的目的,卻也不是一種抗爭式的負面能量。這是第二種我們想討論的區塊。

最近TIWA 陸續出版一系列的書,其中透過外籍勞工的眼睛所呈現的《凝視驛鄉》移工攝影集;以及由移工自己書寫的詩、短文集結而成的《自製故事與詩集》(Homemade Stories and Poems),有關自家的小故事。這些出版品不只是由社會裡的菁英以文學的力量來書寫,某種程度上也透過一個引導的過程,將工具交給這些人,產生一個媒介,而能夠反觀自己的生命。

劉:我們如果把剛才的這個藝術媒介跟生產的素人當作是兩個層次的話,例如販賣《The Big Issue 》(大誌雜誌)的遊民們(註4),他們沒有直接從事藝術創作,純粹只是一個販售行為。但是背後的雜誌社有一個非常謹慎的模式、專業的市場調查與行為分析等,去了解年輕族群的消費導向,嫁接「遊民」的社會正向生產力,進而發展「社會企業」。

《The Big Issue 》身為一個媒體,透過身分引導這些消費者,同時提供邊緣訊息,凝聚並藉助邊緣資本,創造生產力,這是一個非常了解文化媒介與操作環境的公司才有辦法創造的社會企業。面對所謂的巨媒社會,同時提示了一個重要觀念,你只要非常謹慎、即使用資本主義的思維,你其實可以排除巨媒效應,自己創造出一套生活方式自力更生,自利又他利。

林:你提到了社會企業的模式,像國藝會也在討論這樣的操作手法,其中有一個很關鍵的概念:「社會企業」其實是「企業」,並不是慈善組織,它本身要從事一種自利的行為,透過一種對市場的後設反省,在過程中生產社會公益或是利他的價值。我們過去認為所謂「損人利己」這種二分的概念,在這個時代其實換了一個新的角度,可能它既是「自利」,同時也可以「他利」的狀況。社會企業的營利來源其實要能看到公眾需要的差異性。這邊或許可以談一下「光之藝廊」的營運方式。

劉:光之藝廊的背後組織是「台灣身心障礙藝術發展協會」,顧名思義是在推廣身心障礙者的藝術創作。將近兩年來,我們不但持續將他們的作品展示在藝術場域、受到媒體的關注,進入藝術市場也有很好的成績;現在正往文創的領域去發展,也漸漸有了一些機會。

但是我們現階段不是社會企業,而是類似非營利組織(NPO)、非政府組織(NGO)這種第三部門的身分,接受捐款、不營利,只是作為一個中介者的角色。可是逐漸發現,我們要做的事情會跟我們的法定身分有所尷尬(扞格?),尤其是文創市場這塊領域。未來我們可能由一個原先的「協會」,轉型為「基金會」,並成立另一家「公司」,即所謂的社會企業。我們將利用基金會所找到的所有機會與能量放到這家公司之中,所有的執行面由社會企業這邊來做,基金會負責發掘內容,公司則提供獨特的市場供需而成的雙軌制度。

林:光之藝廊的未來思考,不同於傳統市場所尋求的消費價值,巧妙地橋接資本市場與福利機構。

傳統藝術生產本來就涵蓋對社會題材的關注,但是在這個時代,尤其關注體制/機制的反省,不只是創作,也更意識到藝術機制的再生產潛力,這不只是產能的擴大思考,更創造了寶貴的附加價值。同時這個再生產機制也接引了不一樣的生產和消費社群。

劉:其實我們若是從媒體的思考出發,會發現有太多的事情被主流媒體篩選掉了,包括這些可能不是屬於傳統形式的「正向」藝術生產。因為這個社會的複雜度,衍生出不同層次、狀態的各式各樣藝術生產,包含像「轟拍」、《The Big Issue 》、光之藝廊,甚至像20 號倉庫的藝術生產形式。這些形式如何進入藝術媒體或被社會「寫真」大媒體所看見?其實是透過了一整群跟藝術圈有聯繫、有過交手經驗、或是長期友好的這些人,例如我們透過了吳瑪悧,從各自身邊發現、抓取一些非傳統性的藝術社群,使其能夠被關注,這就是正在發生的事情。而我們認為這些價值,透過跟媒體的一種合作(競爭)關係,讓不同層次的媒體與閱聽群眾能夠看見,然後試著與我們對話。

林:不只是看見或聽到,更積極生產,累積資本,創造雙贏利潤。其實不管是原始的材料、訊息、或我們認知的狀態,它經過了一個所謂藝術生產機制裡的「再生產」,第一度的生產只是一種「美學生產」,而我們的二度生產是當社會的材料進入到藝術體制裡面,這個藝術體制不再只是單純指藝術家的創造,它還存在其他形式,包括了光之藝廊的中介企畫是要討論的第三種區塊,也就是「藝術策畫」的平台。

劉:光之藝廊通常會有一個流程,包含前期的田野調查、家庭訪視,經過一個策畫會議,然後才會推出內容。而我們也會用一個真正專業的標準去建構展覽。因此整體策畫等同於藝術家在藝術圈的等級,有論述和一定的媒體效益。而這些身心障礙藝術創作者確實吸引了許多藝術市場的關注和購藏,之中也不乏國內許多知名重要的畫廊或拍賣公司,這是台灣從所未見的經驗。

林:以20 號倉庫為例,作為策畫平台的另一個面向,我們把藝術菁英、尤其是這個年輕的世代所具有的一種跨領域的、更加貼近於生活面的生產能量,把它導向於一般人的休閒生活的需求裡面,某種程度預期達到類博物館的3E 目標(Education 教育、Entertain大眾休閒娛樂、Enrich 豐富人生)。20 號倉庫雖然不是一個標準的美術館,事實上卻有一些資源可以去支持專業藝術展演平台的發展。就像是一個橋樑,讓原本疏離藝術、認為藝術是高深難懂的民眾心理得到疏通,而透過我們的專業安排,藝術家的生產物可以讓一般民眾比較輕鬆愉快去吸收,一種有意義的精神生活學習得以建構。在這種情況之下,藝術作為一種社會的能量,它其實也產生了公益價值,而不是純粹的美學價值。

何謂藝術?何謂藝術家?何謂作品?這都是被「知識/文化脈絡」建構出來的概念。這種藝術菁英所創造的概念或品味生產體制,包括以媒體做為工具、或以體制本身為之所用的手段,亦是當代社會多元價值生產的方式。有關「素樸」的感染力,挑戰藝術家身分的概念,挑戰學院的美感標準,經由「藝術界」的加工與中介,產生附加的文化生產價值。人永遠都有一種所謂「實踐自我」的需要,但在這個過程裡面,若自利與他利能夠同時存在,我們這次借助《典藏.今藝術》雜誌的專業平台討論,讓另一種價值可以更加地被認知、擴張,添加不一樣的藝術「大事」。

(特別感謝對此議題的慷慨對話者吳瑪悧所提供的思考和案例。)

註1  鈴木貴彥從個人身體經驗去認知一些獨特的小商店,將這些店的訊息放在自有的網路空間(http://global-store.info),也會帶著手作的攝影雕塑到世界各地展覽。所以當他去澳洲展覽的時候,當地人會認識台灣的某一個角落。

註2  藍建庭為「都更受害聯盟」、家暴受害者進行影像及詞曲創作,在Youtube 上發表造成轟動,非僅為藝術的目的。

註3 「 紹興之聲」為這些拆遷戶辦了一個室內音樂會,並成立社區的圖書館、閱覽室,同時讓他們每一個家裡用自己的電視機去播出他們各自生命故事的影片。

註4  有意願販售雜誌的街友或弱勢族群不需繳交任何費用,在開始販售的第一天,雜誌社會免費提供街頭販售員販售時穿著的配備包括:帽子、背心、背包、識別證以及10 本免費雜誌,所以當賣完時,等於有了1,000 元的收入。在販售時穿著制服是希望讓人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是《The Big Issue 》的銷售員,並劃定銷售的區域、透過定時定點的銷售模式,吸引雜誌設定好的閱讀族群。